“妖藏于世,附于人,贪欲溢,嗔痴足。”
——《与妖书》
张博儒被召进御书房已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而端坐在书案旁龙椅上的帝王仍然面不改色地把玩着手中的梨木盒。
他沉浮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了不问闲事不承多务的本事,只默不作声地用余光细细打量着,见从那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复又将行至口边的话咽回了腹中。
“爱卿真不知?”蓦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沉浑厚的男声,平日里不易分辨喜怒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和嘲弄。
张博儒浑身一怔,强压下心中的无措,躬身一作揖,毕恭毕敬地答道:“恕老臣愚钝,不知陛下……”
承帝轻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梨木盒一把抛至张博儒脚边,冷眼瞧着他:“你仔细看看,丢了什么。”
张博儒忐忑不安地从玉石地上捧起棕木色的盒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会,登时猛一激灵,心下大骇,扑通一声对着天子跪了下来,脊梁一寒:“陛下……”
承帝面色不虞地皱了皱眉,看着跪在那儿身体抖得像筛糠似的张博儒,心有不忍地走去将他扶起,长叹一声道:“御书房向来是由多人把守,可这偷窃者竟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未曾留下……”顿了片刻又道,“若此,该当如何?”
虎符失窃是大事,自古以来虎符皆象征着兵权,从来都是一半在于帝王之手,一半托于掌兵之人,纵观大靖史纪,虎符失窃确实是头一遭。
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张博儒想到此处脸色又白了三分,异端起,天将变,无论这话是对是错,对大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张博儒凝思片刻后,颤着声道:“陛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叱咤半生的帝王眉头紧锁,神色黯然:“自然,若是让那些个老顽固知道没了虎符,定会人心惶惶。这其中颇有蹊跷,朕思来想去,能托付的,唯博儒一人耳。”
张博儒嗫嚅着唇跪拜行礼,谢恩涕零:“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要说这承帝惯会拉拢人心,朝堂中高相李相二人制衡,他再从中提举张博儒以为三者自控,可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帝王之术,权谋之计,天地人和,得偿所愿。
“陛下,臣欲举荐一人。”
“何人?”
“其无名无字,是位得道高人,号为云峰。”
大靖二十一年四月,宫内虎符失窃,帝急召尚书张博儒于御书房商议此事,博儒举荐云峰高人,翌日,帝下旨召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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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二十一年四月,京都城。
将晚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跟在云峰身后,看见眼前人一袭华白衣衫,飘飘欲仙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您老人家若是想入龙潭何必拉上我?怕没人给您收尸?”
诚然,她听闻云峰要奉旨入宫时一瞬间有些六神无主,皇宫是什么地儿?一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孰料她师父云淡风轻地领了旨谢了恩,待送旨的那帮人走后便开始懒洋洋地收起了行装。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劝一番,云峰倒是先发话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打点行装。”
将晚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做什么?”
云峰恨铁不成钢地耐着性子解释:“当然是随为师一同入京了!”
将晚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哈?”
云峰唉声叹气地直骂自己教导无方,一旁的将晚硬着头皮反抗:“我不去!那皇宫又不是什么宝地儿!”
云峰眼皮一跳,忙上前一把堵住小徒弟的嘴,低声呵斥:“休得胡言!”
将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多言,云峰这才松了手,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咳嗽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我多嘴了。”
谁知道那老奸巨猾的皇帝会不会在他们屋子附近安插眼线,言曰祸从口出,就算有师父护着,在皇家威严面前,仍得低头。
云峰喟然一声道:“此行你切不可莽撞胡来。”
将晚摊了摊手,也没好意思再揪着不放,随口应了下来。
毕竟……跟着师父,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她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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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
幸识灵巧绰约,无须红尘共酒。
得见仙姿风骨,不枉人间一游。
张博儒已许久没见过云峰了。初见时自己三十而立,意气风发,再见时他早已年过五旬,满头华发,而对方仍然岩岩乎若孤松之独立,爽朗清举至极。
他身后跟着的那位小徒弟左不过碧玉年华,面容倒是出落得明媚又水灵,俏丽仿若三春之桃,眉梢眼角尽显秀气。
就连一向见惯了美人的承帝在看到二人后都不免一顿,接着才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向云峰说明旨意。
虎符失窃?将晚暗忖道,既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凭空消失,极有可能和那些个东西有关。
云峰只略皱了皱眉,思考良久才缓缓说道:“敢问陛下,另一块虎符可是在将军府?”
承帝摸不清他的心思,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在一旁垂手站立着的张博儒,终是点了点头,肃声道:“然。”
将晚是由云峰一手带大的,如今二人千回百转的心思愈发相像,她抬头凝视着站在自己身前不过几步远的师父,思虑了片刻后豁然开朗。
承帝面上掠过一抹焦躁,碍于来者是客的缘故没好意思急着追问,只是神色复杂地紧盯着云峰,内心惶惑不已。
云峰从容自若地抬眸望向承帝眼底,轻言淡声:“还请陛下今夜派人严守将军府,以护将军一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