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携靖国使团参见楚国皇帝陛下。”
北靖一行人站在大殿当中,躬身朝永宁帝行礼,最前面的两位林清樾不陌生,正是昨日她在茶楼里遇到的那两个人——北靖四皇子拓跋晔和七皇子拓跋晖。
两人身后还站了一个年轻的少女,那少女肤色并不像大楚的姑娘那般白皙,而是偏向于小麦色,五官端正秀美,尤其那一双眼睛,生的又黑又亮,一身北狄服饰,倒是显得十分活力娇俏。
林清樾暗自猜测那姑娘的身份,身旁林清晏低声道:“那应该是北靖九公主拓跋芊。”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林清樾眼中闪过一抹明了,此次北靖主动前来议和,看样子是想要和亲了,这位北靖九公主她之前也略有耳闻,据说是北靖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北靖若当真派她来和亲,倒算得上是诚意十足。
但林清樾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太舒服,即便是公主,深受宠爱,最后还是轻而易举就被当做两国交易的工具,就因为她生为女子吗?
只是她的情绪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拓跋晔已经递上靖国国书,然而永宁帝只是看了一眼便挥手示意内侍先将其拿下去。
“今日宫宴,朕与诸位爱卿共度除夕,以贺新禧,是以不谈政事,诸位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不如先行就坐,便当是为诸位接风洗尘了。”
“皇帝陛下,这……”拓跋晔见状忙开口道。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靖国使团提前到访,倒是赶巧了,不若赶紧坐下,用些酒水,也好驱一驱寒气?”席间一位大臣出声道,只是语气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
另有人紧跟着道:“王大人这话说的不错,不过现在靖国粮草稀缺,使者着急也能理解,否则怎么会连礼节都顾不上,就直接冲到我们皇宫里来了呢?”
这话倒是一点没有客气,就差没直接说他们靖国不仅战败,还不懂礼数了。
“你们……”拓跋晖长得像个屠户,性子也鲁莽,一点就炸,哪里能忍受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当场便要发作。
好在拓跋晔还算冷静,伸手拦住了,“七弟,不得无礼!”
“我等诚心来见楚国皇帝陛下,共商两国议和大事,怎敢耽于享乐?”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突然从使团中走出,锋利的目光看向上首,沉声道。
这男子身形魁梧,面容肃穆,举手投足隐隐可见杀伐之气,声如雷钟,一开口便是极强的压迫力。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有人立马出声呵斥道。
中年男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人,随即右手抚上胸口,朝永宁帝行了一礼,郑重道:“大靖武帝亲派使臣拓跋鸿真,见过楚国皇帝陛下。”
拓跋鸿真?!!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北靖武帝的堂弟,封镇国大将军,与楚国穆国公何烈、武平侯叶巍,以及梁国定安王徐鼎天并称为“天下四将”。
但由于梁国的徐鼎天在年纪上长了其他三位一辈,而何烈与叶巍又同在楚国,分庭抗礼,因此若论起当今这四将的名气来,拓跋鸿真当居首位。
“原来是拓跋将军,久仰大名。”尹少合开口淡淡道,“如将军所说,若贵国果真诚心议和,也不必急于一时,诸位舟车劳顿,总得养足精神才好商议大事,将军以为如何呢?”
尹少合话音刚落,拓跋晔便抢先开口道:“既如此,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拓跋鸿真面有不虞之色,但到底没再多说,沉着脸入了座,拓跋晖虽然脸上仍有不忿,但有兄长拦着,他也不敢再造次,至于拓跋芊,则自始至终都眼睑微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拓跋晔微微松了口气,也入了座。
林清樾饶有兴致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恍惚记得昨日遇见拓跋晔和拓跋晖时,这两个人就在楼上争吵什么,看来这靖国使团内部也不太和谐啊!
许是察觉到了林清樾的目光,下一刻拓跋晔便看了过来,待看到她时,拓跋晔的神色也未见惊讶,而是淡淡一笑,举杯朝这里敬了敬。
林清樾了然,想来昨日他们离开后,他必是已经派人调查过自己的身份。
然而拓跋晖看到林清樾后却是瞪大了双眼,拽了拽兄长的胳膊,一个劲儿朝这边使眼色,眼底还隐隐闪着怒火。
林清樾挑眉,看来拓跋晔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蠢弟弟。
许是拓跋晖的动作太过明显,就连拓跋芊也抬眸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瞬,拓跋芊重新垂下了目光。
待北靖使团全部入座,永宁帝宣布宴会继续,拓跋晔起身举杯道:“小王先敬陛下一杯,感谢陛下盛情。”
“四皇子不必多礼。”永宁帝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却不得不应付着。
拓跋晔放下酒杯,继续道:“我等此来,多有叨扰,特备些许薄礼,还请陛下笑纳。”
说着,拓跋晔轻拍了拍手掌,不多时,只见几个箱子被抬入了殿内,打开后里面果不其然装的都是各种奇珍异宝,虽说皆是价值不菲之物,然而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因此并没有什么惊奇之色。
拓跋晔见状只是轻笑了一声,又拍了拍手掌,众人目光也跟着落在最后进来的那个盒子上——那盒子呈长条状,并不是特别大,但分量似乎不轻,是由两个人抬着进来的。
拓跋晔亲自走上前打开了那个盒子,只见一柄长剑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那长剑的剑鞘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呈灰黑色,包裹着剑身,使其不露一丝锋芒,剑柄上有花纹,看上去倒像是某种图腾,显得整把剑古朴而神秘。
虽然这把剑外表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然而但凡是接触过兵刃的,都不难察觉到那朴拙的剑鞘下收敛的寒芒,危险而逼人。
林清樾凝眉,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剑柄上的图腾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她又确定自己并没有关于这柄剑的任何记忆。
她自己虽说是惯用剑的,但她的剑术却基本上来自于师兄,事实上,她的师父只传授了她习武的法门,并未教给她任何兵刃,她从小到大见过的能称得上是好剑的也屈指可数,因此若她当真见过眼前这柄,绝不可能没有丝毫印象。
但……那个图腾真的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四皇子这是?”永宁帝问道。
拓跋晔微微一笑,道:“启禀陛下,此剑名为戾影,乃是我大靖第一高手肖天纪的佩剑。”
林清樾眼神微凝,肖天纪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北靖第一高手,不,或许应该是天下第一高手才对,这世上凡是习武之人,应该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据说四十多年前,楚靖边境发生摩擦,恰逢中原武林正在举办十年一度的比武大会,肖天纪力压一众江湖高手,一举夺魁,之后返回靖国时,他竟单枪匹马独闯冀林关,破数十道封锁线,楚国数万大军也未能拦得下他,自此,肖天纪一战成名,在靖国地位也极为尊崇,当今名扬天下的镇国大将军拓跋鸿真当年也拜入其门下,成为了他的亲传弟子。
可以说,跟他相比起来,包括陌筠在内的所谓“江湖四大高手”倒的确显得是小打小闹了。
“既是贵国第一高手的佩剑,四皇子将其带来此处是何意?”有人开口问道,只是语气中多有不满。
当年肖天纪独闯冀林关的确堪称勇猛,但也对冀林关将士的士气造成了严重打击,是以站在楚国的立场,自是对肖天纪无半点好感,拓跋晔此时拿出他的佩剑,倒像是在寻衅了。
拓跋晔笑道:“请各位听在下把话说完,实不相瞒,肖前辈数月前已长辞于世,只留下这把剑,肖前辈在我大靖地位非同一般,此剑亦被视为我靖国一国之宝,原本应当被供奉于王庭,然宝剑有灵,肖前辈亦不愿此剑蒙尘,因此今日小王特将此国宝双手奉上,一来以示我大靖与贵国重修于好之诚心,二来嘛,若是贵国有人能得戾影青睐,不至于名剑后继无人,岂非是两全其美?”
……
林清樾有些无语,人家刚死,你们就把人家的遗物拿来送人,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真的合适吗?这借口未免太过敷衍了些!
拓跋鸿真不是肖天纪的徒弟么?人家徒弟能同意……好吧,拓跋鸿真此时此刻的脸色的确是有些……不大好看。
不止是不好看,林清樾觉得,他此刻死盯着那把剑的神色阴沉得仿佛能引来天雷,下一刻就得劈到拓跋晔的脑袋上。
不过拓跋晔此人倒是有些意思,都说北狄人久居关外,不通教化,行为粗野,这位四皇子殿下倒是举止有度,谈吐隽永,颇有中原世家公子之风。
然而他说得好听,却并非所有人都肯买账。
“不过区区一柄剑而已,有何稀奇之处?”有人忍不住嗤笑道,语气颇为不屑。
拓跋晔却并不恼,悠悠解释道:“此剑外表虽无甚特别之处,但本身却是旷世难寻的宝物,不仅通灵,而且认主,若非得它承认,贸然拔剑,则会被其溢出的剑气反噬,是以寻常人难以近身。”
他说得玄乎,众人脸上的神色皆是将信将疑。
林清樾重新看向那柄剑,老实说,她也不怎么相信,她本人习剑多年,深知剑术的至高境界是人剑合一,但剑本身只是死物,只有在人的手里才有灵性,或者说,剑之灵本就是持剑之人所赋予的,离开了人,再珍奇的宝剑也不过一块烂铁而已,如何通灵?怎能认主?
拓跋晔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垂眸道:“诸位若是不信,不妨上前来试一试。”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脸上显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永宁帝也道:“既然四皇子如此说了,朕也想看看这剑有何神奇之处,诸位爱卿可有人愿意一试?”
“一柄剑而已,又有何惧?陛下,小臣愿意一试。”众多勋贵里,一个年轻公子站起身道,他身上没有着官服,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此刻满脸都是在皇帝面前急于表现的兴奋之色。
拓跋晔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公子哥儿上前,伸手便朝那柄剑抓了过去。
“啊——”
大殿里陡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见到那公子哥儿直接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时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右手,已然是一团血肉模糊……
气氛一时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