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了随着谢晖目光看过去,才见小五已倒在中间,脸色铁青,气息已微。谢晖褪下小五的外衫,才知小五内穿软猬宝甲,虽在心区中镖,伤口未深——凶手劲力甚为罡猛,软甲已坏,中衣已透,只差两寸,神仙难救。但谢晖看过小五伤势,却转悲为喜道:“幸亏小六临走给我一囊尖镖,里头还夹带了江湖人常用的物件:金创药是郡主给的极品,渡血用的驴皮管子和细银针,乔道长也素称神医,这也一定是有的!劳各位弟兄各刺一滴血,交我与乔道长看过血象,与五公公相合的就能搭救于他!待我将十载内力传予他,只撑过今天,验好血象,就能脱险了!”
乔玄卿道:“小子,十年内力,你这人莫非是虚言?你内力都给了五公公,万一再遇险,自己又如何自保呢?”
谢晖俊脸一扬,态度傲人:“师父最多虑了!我这人不用内力,拳法、剑术、箭法,足可自保!一点儿也不用怕!再说了,内力修为,我以后照样练!”
谢晖待得乔玄卿挖去小五伤口上的腐肉,亲手帮他上过金创药,再一个个向着光,细看众人的血象——他自己还没有试,可别的连乔玄卿在内的25个人,连同乔的道众28个人,这53个人里头,竟没一个人的血象和小五相同!
谢晖心中大骇,又刺了自己的血,以秘法仔细检看——依然不合!原来小五的血象,万中无一,竟是极罕有的!谢晖验过众人,腿已软了,底气也失了,心里懊丧道:“休矣!不想竟是这样的!小五失血至此,镖上又有毒,不渡血定然不成了!”
他不觉忧心忡忡,跑到乔玄卿处议了半日,又回转小五的榻前相守,一口口将解毒汤药给他灌了。只见小五脸色煞白,容色可怖:无常渐近,收走六魄并两魂,幽冥不远,只余七尺与三寸。谢晖望了小五,不想他往日与自己为难之事,却只想到他那义弟小六,手托闸门救命的义气!谢晖望了随后赶来的乔玄卿喃喃道:“我还有法子!我可以传书总管,叫他再找杏林高手来…师父…不管怎样…一定多拖上几日…事缓则圆,小五他…他还不到十四岁呢…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一身功夫,要吃多少苦才能练成?他的为人又正气,将来一定当副总管,以他这样的,若上了军前,可以帮很多人呢!”
乔玄卿不觉摇了摇头,蹙起浓眉,虎目带愁:“唉!谁让他大意的!如今难呢!他的血象,无人匹配,是天要亡他!”
“不!我不信!我就是不信!我要去山下吕望村,多找些人,许以重利,一定可以……”
“唉!”乔道长重叹一声,唉声叹气道:“待我也助些功力,尽尽人事!阿晖!你也别太执迷了……”
乔玄卿也学谢晖的样,扶起陆五,坐在榻边注了些内力予他,抬起他那炯炯的双眸扫了一眼谢晖,眼中又似含着千言万语,却没有说出口,扭头离了小五宿处云房。
谢晖这人,天生重情,说是只为了还小六的恩,可也不全是。当下守着小五,衣不解带,悉心照拂,心里却因耽搁了行程,怕追不上灵姿,又默默担心起来!
熬了一个更次,却见那陆五的神志清醒过来,幽幽道:“参军!你何必苦苦救我?你今儿救得我好了,我明日狠了心肠,还是照样向王爷和总管举发你是泠国谍者…大不了…到时候我殉了你,赔你的命……”
“你要告倒我,是明日的事儿,今日我只管救你…”谢晖眸中珠泪不断,语声也幽咽起来,有如那兰花溪边一汪细细泉水,悠悠绵绵,涓涓不息:“有些事…如何取舍我也不知。你要说出来,由你。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若不好,我死了也有罪过…小五!我一直很钦佩你。当初秦暮总管到我帐中饮宴,我就注意到你了…我没察觉你是高手,只是一心想了解你,身边多个正直的朋友,我想想都快意!”
“你不必说此话软我的心!我知道,你这人甚为特别,叫人看不透你!可十年内力,对你来说已是极限,你却全都给了我…参军…完了…我生死难定,却已欠了你一条命呐!参军…当年我爹身为炽国人,却贪图钱货,作了泠国的谍者,先帝大怒,将我全族抄斩——为了震慑捷王,他命花远王爷去监刑,谁知王爷以战事相胁,逼先帝释放我族中十六岁以下男女。先帝无奈,男童净身,女童为婢,可怜我当时只有七岁,入宫号牌数字为65,小六则也是我族人,号数为66。时间久了,人家唤我时,就以发音相近,唤我陆五了。我也很快被失势又翻身的秦暮给挑上,成了他的徒弟小五…我这一辈子,除了师父,没人疼过我,花远王爷总嫌我性子太硬,对我也不怎么样…除了师父对我好…再就是你了…参军!可是我恨谍者…当年我爹干那事,毁了一族的人!如今…你…你对我再好也是假意…我绝不……受你的恩!谢晖,我是将死之人,你敢对我直言无隐吗?”
“五公公!阿晖不欺你。我乃一介寒士,本来只是想靠王爷得个进身之阶,可我现在,却不只为此…我自从在天牢见过郡主,早已对她情根深种…我现在…已是锐气失尽,患得患失,都是为了……”谢晖的泪水已落:“我乃谢氏义子,以童生考中秀才,十八岁那年我已过了会试,一日我夜观星相,见帝星晦暗不明,料自己在本国科场难有前途。于是才学了数年本事的我,背着包裹从师门跑了出去,偷越国界,去了泠国。我化名萧晖,仅用一篇文章与一曲箫音敲门,通过泠国招贤院的测试,便在泠国拜了个有权势的义父。后来我由义父作保,上了泠国科场,不料在泠国果真正中了进士。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我推掉泠帝给的御史官职,连夜跑回了炽境,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对…不对吧!谢晖…你既没在泠国为官,和泠国的谍者又何来的恩怨?他们又为何会指责你有背叛之嫌?”小五气息奄奄,那双眼却如同幽火,亮得慑人:“谢参军,你是泠国人,这一点都要赖去,还哪配做我朋友?”
“小五…人各有命!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了,不能说的话,我却决不能说…”谢晖深望了小五,“五公公,若你师父有秘密使命予你,你会说出来吗?”
“罢了…谢晖…你确是细作谍者…我不想欠你的恩…今日和你算个清楚……”小五伸出一手,将内力疾速传入谢晖体内:“若你真的恋上郡主,就别去招惹于她!郡主是个好姑娘,你莫害了她!”
“五公公!”谢晖那双狭长凤目挟怨带恨,却又含着怜惜之意,狠心觑了小五的病容,心虚似的垂下长睫,落寞地低叹了一声,运了硬功,将内力回注入小五体内道:“没关系!只要你活着,自己去捷王那儿告我…小五!我和你说句实话,这么些时日我也没想出情义两全之法,我愿赔了命,一了百了!五公公!你要熬住了,我现在连夜去吕望村,为你寻找血象相配之人…小五…谢晖是真心怜惜你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
正是:两国交兵生暗涌,苍生皆在迷梦中。只为孤村逢奇祸,引出宝剑赠英雄。”
书接上文,话分三股,待我细说端详。前者那位给陆五派出去传信的手下梁方,一路被严俊的人沿途追杀——这其实也是谢晖的有意安排。谢晖想给自己人示警,又不忍真的害了梁方性命。谢公子素来了解,严俊为人精细,便以击剑次数为暗号,告知严俊在进贤林外迅速下手,可他也知道,严俊心里念着结拜之情,想要回护他谢晖。严俊为洗脱阿晖的嫌疑,想故意将梁方放远些再杀。后来,一路上严俊及手下与梁方交手数次,均没得手。可是,一来梁方武艺过硬,二来他命不该绝。当梁方日夜兼程赶回顺城时,正遇上秦暮派来接应送药的冯翊的一支劲旅——严俊不敢贸然与那劲旅交手,只得弃了梁方,潜回顺城待机。那梁方手里密书上,已写明严俊与谢晖密语暗传的所有内容——但,事有凑巧,这封信落到秦暮手边时,却不是原封内容,却变成了郡主报平安的文书!这里头别有文章!
原来,这梁方与严俊一路厮杀,精疲力尽,到将小五的密书,随意交给一位相熟宫女薛妍代递,这位薛妍,其夫为花远家将,早年因公战死,薛妍本人因有武艺,被花灵姿挑为女兵队长,后来,女兵被遣散,薛妍与纪雪因夫婿是功臣的关系,获准留在灵姿身边。谁知薛妍却并不忠心——十年前,有泠谍找到当初年轻的薛妍,向她煽惑说,其夫其实早与花远不合,欲改投别派,是花远得知后,故意派他兵进险地,借泠国的刀除去的!年少的薛妍深爱其夫,从此恨上花远,也成了泠国谍者!当下薛妍火速仿写已练得精熟的灵姿笔迹,换掉小五原书,秦暮看了,觉得灵姿平时的作为,也不起疑,还在翘首盼着小五的消息。这梁方不知信的内容,等不到秦暮的回音,以为是王爷有疾,秦暮事多,也没在意,便又依着一向约定的画墙暗号,找寻小五、谢晖一行人去了。
再表这花灵姿,抛了父亲、老师、三军,原指望依着旧日一样的墙上记号,寻见谢晖问个明白。谁知,花、谢二人的行踪正好互相错开,灵姿也一样寻到进贤林,被后赶上的林啸遇了个正着!
看官猜道:“花郡主性情自负,一定会落在林啸之手!”这是猜的大错!花郡主武艺绝伦,林啸本想扣她,却实在不能如愿——花郡主且战且退,林啸亲自连发三支箭,两支落空,一支虽擦破腮边、耳下,却竟被她出手接住,三箭都未能命中郡主——林啸为人迷信,以为兆头不好,又怕毁了两国将来谈判合作的筹码,故意纵走花灵姿,意欲抛砖引玉,引出谢晖,再设计除之,以除泠国叛逆!
自古无巧不成书!墙上暗记,原一直都只有小五一个人会留,如今小五成了那样,众人的踪迹便只留在了玄卿观——若谢晖没因小五的事夜访吕望村,那恐怕玄卿观又难逃第二次劫难——这样一来,小五的性命难全,玄卿观众人、小五手下及众留宿香客也处于危险之中,可至少,谢晖这方和林啸手下人数上也算旗鼓相当!可是,谢晖把小五丢给乔道长,自己忧心如焚去找村民又能有什么用处?此时他是真可怜!他对小五那一份挚诚心思,一点欣赏怜惜之情却把自己置于死境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