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说休子
牛友铁打算给人说媒。
他知道,这年头年轻人的婚姻大事,仍是秉持着六七十年代的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
他虽然没有媒婆嘴滑会说,也没有媒婆那种庞大的关系网,但他能胜任这样的角色。
超前活了40年,对这十里八乡的男女青年的情况,他可是比任何一个媒婆都掌握的清楚。
更甚至他还知道,这些男女青年婚后状态的好坏。
他完全不用费吹灰之力,只要能将这些男女青年拉拢到一块,就能赚到媒婆的钱。
单是隔壁的养马村,他就知道不下七八对适婚青年,只要肯给他们牵桥搭线,成功率不下百分之八九十。
这年头,彩礼一般大都是在600到800元之间,当然还有比800更高的,只是少数。
但绝不会低于600元,除非是特殊情况。
牛友铁记得前世的媒婆,只要说成一桩婚事,一般都能拿到60到80元的谢媒钱。
也就是男方支付的彩礼钱的10%左右,这套习俗,基本上自古以来就有。
牛友铁记得,有贪婪的媒婆还一根甘蔗两头吃,跟男方收了谢媒钱,还背地里跟女方再哄怂一份,最终拿两份。
总之,确定通过说媒赚第一桶金之后,牛友铁顿时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
“踏马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牛友铁嘴里发呱着,一蚱蜢又跳下炕,走向写字台柜,翻出一个灰色小本子和铅笔。
“大庆,你等着,达马上就会给咱弄到钱!”
前世自己跟王玉兰的婚事,就是花了80块给媒人,其实媒婆也没费啥功,一切都是自己跟婆娘一见钟情。
大庆和二庆吃的忙,根本就没在意他达说的话。
牛友铁没再管俩娃,俩娃在炕上爬了一会,大庆想到了什么,忽地溅下炕,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爬到煤油灯前。
牛友铁看了一眼,好奇了,“哎哎,大庆你碎怂,你拿剪子干啥!”
“我剪灯眼呀,你给我说我妈说灯眼长了费油,我剪短就不费咧。”大庆的小嘴嗫嚅道。
牛友铁哭笑不得,这种事实在是不值一提,心里想让他罢了,嘴上却妥协了。
“唻,你妈咋说你就咋剪么!”
他知道,大庆虽然只有4岁,但穷人孩子早当家不是?如今的他,没了妈疼,而这个达呢?好像也不咋靠谱,自然就要比一般的娃懂事多。
大庆小手细巧地逮住剪柄,在不弄灭火苗的情况下,巧妙的剪下一小截灯眼儿,灯便弱了。
知道剪刀会伤人,又溅下炕,把剪刀放回了抽屉里。
牛友铁无奈地摇摇头,又心疼,又没办法,没说什么,继续挥笔写道:
李宝福,男方,他达是个放电影的,中上等富农。
林若兰,女方,她达是个医生,女子能给人捏摸骨头,中上富农。
写完之后,用括号括起来,后缀标记“最佳良缘”。
说成率:80%以上,媒人钱:80元。
紧接着,又写道:梁同文,男方,师范生,家庭条件......差(涂掉),改成了富农。
庄丽萍,女方,她达是永和镇派出所所长,女子是小千金,富农,最佳良缘。
说成率:80%以上,媒人钱:80元(最低,可双份)。
赵先民,男方,庄汉人,贱农.......
张海龙,男方,庄汉人,贱农.......
......
写着写着,牛友铁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把第一组中的80元媒人钱,呲呲涂掉,改成了60元。
“万一这家伙嫌贵的话......”
毕竟第一桶金,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
不过,他对这对新人却是抱有很大期待。
他清楚,前世李宝福和林若兰结成鸳鸯之后,日子越过越红火,先是在村上免费给人捏胳膊捏腿,名声越来越好,手艺越来越高,后来就去县城开了个推拿正骨店,再后来,又在其他地方开了很多分店,赚了很多钱。
牛友铁相信这所有一切,都是源于这两口子臭味相投,彼此有本事,又能看得上眼。
牛友铁还知道,这两口子是在他侄牛新荣结婚之后不久结的。
“如果我抓紧时间先去拉拢他俩,或许还来得及。”牛友铁喃喃自语。
这年头说媒的人也多,但由于村与村之间的消息闭塞,效率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高。
只要自己勤快点,凭嘴还是能吃到第一桶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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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玩累了,大庆率先睡了过去,二庆虽然没睡着,但紧紧偎着他哥的脊背,一双麻杆细的碎胳膊,还搭在他哥的碎身板子上,像抱不像抱,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眼睛瓷乎乎地瞅着窑顶,窑顶上除了絮絮落落的蜘蛛网,便是给烟熏黑的墙皮。
牛友铁停下笔,拉扯过被子给俩娃盖好。
不禁想:王玉兰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又一想到她年纪轻轻,婚后才几年就给自己生育了两个儿,可连一天的福都没享过,就早早走了,心就不由得跟揪一样难受。
自己要能早重生回来,说不定还能......不过大出血这种问题,目前这医疗条件,也是没法啊!
看着二庆嘴里猫念经一样地“啊啊啊”着,牛友铁就迫不及待想让他好起来,三岁正是小孩语言的爆发期,错过了再学就很吃力。
“咳咳,二庆啊!”牛友铁忍不住叫了一声。
二庆仍是自言自语似的“啊啊啊”着,拉着同一个调子,真真似一个小傻瓜。
显然,他听不到牛友铁的说话声,听不到,还怎么学?
前世今生的经验告诉牛友铁深,要想让他学会说话,首先必须想办法让他的耳朵听得见。
要想听得见,就得做治疗,治疗无效后,就得想方子购买助听器......这些步骤无论是哪一项,都要拿钱去砸!
所以没钱……一切都免谈。
终归还是得想方设法赚钱。
赚钱,赚钱......赚钱!
牛友铁在心底疯狂地暗示自己,手里激动地乱翻着小本子,弯下头看到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王玉兰记下的吃喝用度,太详细了,她果然是个细密人啊!
翻到后面几页,又吃了一惊,笔迹全是自己的,应该是王玉兰已经走了之后写的。
.......
4月30日,产检费1快2毛5(挂账)
5月10日,借粮1斗半(挂账)
5月22日,针药费8块3(挂账)
5月23日,针药费5毛2(挂账)
5月26日,棺材费285元(挂账)
......
又往前翻了翻,又变成了王玉兰的笔迹。
......结婚贷款2000元,已还260元。
看到这些,牛友铁又吃了一瘪,不敢再翻下去了,脑子快要炸裂。
刚重生就没婆娘,还塌一屁股烂债,儿子又是个残疾,在这滔滔的重生浪潮之中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还是先把脑袋放空一下吧,便伸手抓过收音机拧开,一曲《穷乐观》不疾不徐地流淌出来。
“八十四,七十三,我老汉今年是个门槛。”
“门槛长,门槛短,门槛的高低有着窄宽。”
这调子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听着牛友铁心里暖烘烘的,忒舒服。
这曲子他早已听过不下八十遍,太熟悉了,情不自禁,就跟着唱了起来。
“跷不过去了就是危险,弄不好明年就是周年。”
“死了再甭想吃然面,再甭想秋后喋搅团,再甭想吃那个浆水菜,再甭想抽那个硬旱烟......”
唱着唱着,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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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听着鸡鸣声醒来,发现俩娃都在身边,弟兄俩睡得是酣香。
牛友铁穿好衣裤,轻脚轻手地去柴窑里拎了一笼麦秸,把炕烧了,把窑门锁了,然后往塬上去了。
重新归来,崭新的一天。
牛友铁决定先给同村的李宝福说媒。
尽管他信心满满,可实际上他也不敢给自己打包票。
只能说是感觉良好吧。
当然了,他也并不希图所有桩媒事都能说成功,毕竟现实中也存在着诸多变数。
“李宝福这怂货,今年都快21了,还是光棍汉一个,他达他妈这时景估计都快急疯了。”
牛友铁边走边在心里吃磨着。
“林若兰呢,这女子才18,最多连象也就是19,正是一朵花,人长得乖的是绝对没话说。”
“尤其裹肚里的那一对奶子,走起路来晃悠悠的,不知道迷惛了多少光棍汉,她能看得上他?!”
想到这里,牛友铁竟莫名的有些慌。
李宝福虽然是个电影放映员,有着非常吃香的工作,可是他那两条拐拐腿就不赢人了。
牛友铁还记得,李宝福那两条拐腿,就是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下沟捉知了,手没抓牢,从一棵大洋槐树上摔下去摔坏的。
最后还是他吭哧吭哧爬上塬,把他达和他妈叫下沟,和一群碎小伙搭手才把人搭辄上塬的。
那时候医疗条件差,骨头伤的很严重,生产队里的卫生员给勉强捏上,将息了一段时间,好是好了,可之后走路就一瘸一拐。
到现在,村里还仍有人喊他李拐子,拐婆娘。
而养马村里的林若兰,一个圆全女子,咋又能看上他这个拐子呢?
不过牛友铁觉得,前世他俩能在一起恩恩爱爱,就说明,总会有互相欣赏彼此的一面。
“只要我抓住这点,估计问题就不会太大。”
想着想着,牛友铁又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