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警戒线前边的审判区,中间“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霍广亮身子晃动了一下,他泪眼巴巴地耸视审判长席里的龚铮,然后恳求:“尊敬的审判长,这就是前面我为啥叫嚣法庭,不让休庭的‘情不得已’原因,也是我法庭最后陈述。”声音沙哑又恳切,“审判长,我认罪悔罪,恳请法庭宣判吧……”
接着他朝栅栏外正前方的审判台躬身低头。顿时,黑压压的法庭里人人目光错愕,认为被告人霍广亮现在恳请法庭宣判,是在和前面打退堂鼓的辩护律师唱对台戏,便纷纷凝望审判台中间的审判长龚铮,看他怎么裁决。龚铮目光凝重,他环视审判台下黑压压的法庭,然后对住他眼前审判桌上面的麦克风,郑重地说:
“刚才,被告人霍广亮回答其擅自叫嚣法庭的‘情不得已’原因,情有可原。”评价秉公任直,“对此,法庭不予追究。”
三面栅栏里,霍广亮满眼感激的目光耸视正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在等他下文。龚铮接着说:“被告人霍广亮可以坐下。”此时,法庭右边的辩护人席里,年轻女律师蒲素右手“刷”地举起。龚铮看到后,认为霍广亮现在恳请法庭宣判,蒲素会有看法,便程序式地说:
“请辩护人发表意见!”
语气礼貌又平和。三面栅栏里刚坐下的霍广亮顿时双眼瞪大,他探身,焦虑不安的目光紧盯他右前方向辩护人席里的蒲素,是害怕蒲素再次打退堂鼓走人。前面,他叫嚣法庭不让休庭,蒲素就十分不满;刚才他恳请审判长的龚铮当庭宣判,蒲素更会认为他是在和她唱对台戏,这才焦虑不安地盯视辩护人席的蒲素。
蒲素没有理会霍广亮,而是凝视她右前方审判长席的龚铮,她表情凝重,右手指撩起她额头前的几绺发丝,露出一脸动容,这才发话:
“审判长刚才对被告人霍广亮作出了不予处罚的处理决定,让我们从中感受到了法庭满满的司法正能量,也感受到了法官浓浓的司法人文情怀,还感受到了法律暖暖的司法温度。”
她一字一顿,语气凝重,刹那赢得黑压压的法庭里一片点头称赞。
“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顿时满眼亮光,松了一口气,他也是情不自禁地点头,感到蒲素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了,然后他身子坐直,敬慕地凝视辩护人席的蒲素。蒲素扬起的嘴角下压,接着说:
“因此,辩护人提请审判长依法加快庭审程序,当庭宣判。谢谢!”
她语速很快,挨着她座位里边的卞硕顿时目光错愕,侧脸不解地瞪视她,不明白她这唱的是哪一出。此刻,黑压压的法庭里格外安静,静得能听到大家的喘气声,是对她这波操作看不懂。
“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满眼疑惑,他对蒲素现在突然大反转也是看不懂;但他不去想那么多,而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又呼出一口长气,然后看向他正前方审判台上的龚铮。
龚铮眉头紧皱,眉宇间形成一串问号,他一边不解地望着审判台左前方辩护人席的蒲素,一边疑惑不解地询问:“辩护人不是急于登机吗?怎么和被告人霍广亮一样,也提出当庭宣判呢?”
语速也很快。蒲素瞧着她右前方审判台上龚铮不解的眼神,知道自己刚才这波反转操作,不只是龚铮和黑压压的旁听人员看不懂,也让她的领导卞硕难以理解,于是她瞥了旁边的卞硕一眼,然后又看向审判台上的龚铮,她嘴角含笑,笑里有得意,也有自豪,还有大气,过了三秒,她才接着回答:
“前面,被告人霍广亮叫嚣法庭不让休庭,审判长给其2分钟时间回答原由。”语气轻快,“辩护人刚才计时,被告人霍广亮在审判长规定的2分钟内回答完毕,时间掌控的很到位。”龚铮微微颔首,明白她潜意识是在说他上午的庭审没有把握好时间,便眼不眨地望着她。她细长修白的食指竖起,接着说:
“这是第一。”
“第二呢?”龚铮眉头又皱了皱,感悟到她这“第一”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提醒他要在接下来的审判流程里管控好时间,于是他这才问第二。
“第二是……”蒲素中指和食指同时伸出,她表情深沉,回答道,“被告人霍广亮前面回答其叫嚣法庭不让休庭,是担心休庭后下次开庭,辩护人再次出庭的旅差费会让其不堪负重的家难以承受。”
她语气凝重。审判区中间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微微点头,他深情的目光望着她。她手指摆动,再次向审判台上的龚铮表示:“对此,辩护人提请法庭依法加快审判程序,争取在辩护人登机前当庭宣判。”
龚铮头点下,他一双荔枝眼里眸光明亮,开始发表意见:“前面,辩护人提出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有错,法庭现在……”他话说半截,瞟见他右前方公诉席里的女公诉人举起右手,便把他后面想说“法庭现在重回辩论环节,请公诉人举证辩论”的话,咽到嗓子眼里,而是变成了询问:
“请问公诉人举手是要发表意见吗?”
“是。”女公诉人头点点,她眸光凝重,举着的右手变成大拇指竖起,接着感叹:
“首先,公诉人对审判长节约司法资源,提高审判效率点赞。”语气郑重,然后她右手摆动,“该案到现在没有宣判,不是审判长没有驾驭好法庭,而是把该案一个工作日的审判,缩短为半个工作日。”
蒲素听了后,她目光惊讶,倏地从对面公诉席里的女公诉人身上闪开,扭头耸视审判台中间端坐的龚铮,她凝望龚铮比他两边的审判人员高半头,感到龚铮的人品如同他那旷世美颜一样让她仰慕;她这才感到龚铮审判“拉堂”到现在,与她一个上午辩护不按套路出牌,玩辩护技巧有直接关系,禁不住满脸羞愧。
这时,法庭的音响里又响起女公诉人深沉的声音:“其二,公诉书里指控被告人钱朵朵的另一个罪名是职务侵占罪,刚才公诉人重新核对了,系罪名混淆。”蒲素目光又看向对她面公诉席里的女公诉人。
公诉席里,站着的女公诉人眸光凝重,她右手拿着公诉书,朝她左前方的审判台微微躬身,歉意地表示:“在此,公诉人向法庭致歉,并当庭变更指控罪名,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侵占罪。”她音色沉重。
审判台上,龚铮听了后,他眉头舒展,心想公诉人当庭变更了被告人钱朵朵的该罪名,这和法庭审理的事实一致,就免得法庭再回到前面的辩论环节;也不像过去,辩护人提出指控罪名有错,公诉人就当庭提出休庭。这样,法庭就有时间在蒲素他们登机前当庭宣判。想到这里,他欣赏的目光看着女公诉人。
女公诉人与龚铮赞许的目光相对,她一双杏眼里皆是欢喜。
她叫方菲,大龄剩女,母亲是教授,父亲是州江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前天,她还是州江市检察院批捕处的一位副科长,昨天交流到公诉处一科当副科长。今天上午,她第一次出庭公诉,男公诉人是她科长,没想到法庭最后他俩被蒲素打得措手不及;但她没同意科长提出的申请休庭意见,而是当庭变更指控罪名。
这样及时纠错,蒲素前面打她措手不及的那“板子”,就落不到她身上,不但避免了她前面的被动,而且可以求得法庭和旁听人员的原谅和宽容,也能显出她的沉着、睿智和大气;还有,她第一次出庭公诉,也是她第一次和龚铮接触,她这样当庭变更指控罪名,为的是让龚铮能对她有一个好的印象分。
这要缘于她表姐聂晗娜。聂晗娜和龚铮一个办公室,去年聂晗娜向她提起龚铮时,“高岭之花”的她见都不见。还缘于龚铮的妹妹龚萍去年底考进市检察院,有次她到公诉处看到纯情可爱的龚萍,才知道是龚铮的妹妹,让她觉得龚铮也不会差;她看了龚萍微信里的龚铮照片,果然是个“凤凰男”,这才心动到行动。
现在,她看到审判台上龚铮对她刚才变更被告人钱朵朵的指控罪名,投来赞赏的目光,这才满眼欢喜,然后她在公诉人席位上坐下,右手里拿着的公诉书举起,继续回答:
“再就是,公诉人前面已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把变更了的公诉书报请院领导研究,刚才回复,研究批准了。”她语速很快,“变更后加盖了印章的公诉书,正在送往法庭的路上。”
她语气欢快。审判台上,龚铮不停地颔首,给她点赞,男女审判员也是如此;审判区左边和中间的被告人席里,钱朵朵和霍广亮满眼溢满感激的目光,在直直地仰望她,她瞟了一眼,目光又看向她右前方审判长席的龚铮,然后摆动着她手里的公诉书,嘴角轻扬,接着说:
“审判长,鉴于被告人和辩护人的实际情况,公诉人也建议审判长依法加快庭审程序,依法当庭宣判。谢谢!”
她一口气说完。龚铮听了后,他又头点点:“刚才,公诉人发表了新的意见。”他说着,目光离开公诉席,转向他左前方的辩护人席,与辩护人席里蒲素痴痴的眸光相对,他程序式地发问:
“刚才,公诉方变更了指控被告人钱朵朵职务侵占罪的罪名,辩护人对此是否有异议?”
“没、没有!”蒲素双眼瞪大,一头木莓棕发丝摆动,她痴痴的眸光这才从龚铮那盛世美颜里跳出,“审判长,辩护人也是这个辩护意见。”回答的语气急促,“辩护人之所以要在中午1点50分登机返京,是要出庭下午三点半排期开庭的一件刑案。”语速很快,“并非要加重被告人霍广亮的经济负担。”
这时,整个法庭才明白她前面急于打退堂鼓闪人,是迫不得已。
审判台上,龚铮听了后,他微微颌首,然后转向他眼前审判桌上面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看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时间,他眸敛敛,又看向他左前方辩护人席的蒲素,继续发问:
“辩护人,现在是中午12点33分,法庭要是在中午1点20分前宣判,会影响到辩护人接下来的1点50分登机吗?”
“要去掉那个20分钟。”蒲素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龚铮微微皱眉,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一边摆动着手指,一边委婉地说:
“辩护人从法庭打车,20分钟到达州江机场没错。”顿下,“不过,登机要提前30分钟。”委婉的语气里难掩她伶牙俐齿,“法庭要是在中午1点前当庭宣判,就不会耽误辩护人接下来的登机,也能了却被告人霍广亮的心愿。”
不愧是律师,剪子般的手指,刀子似的唇瓣,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说的一清二楚。“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霍广亮双眼闪烁着感激之光,在凝视他右前方辩护人席的蒲素。蒲素痴痴的眸光却在凝眸她右前方审判长里的龚铮,停了两秒,她才接着明说:
“审判长,刚才被告人霍广亮在回答其为啥叫嚣法庭,不让休庭的缘由,向法庭认罪悔罪,并作为法庭最后陈述。”语速加快,“现在,公诉人对指控被告人钱朵朵构成职务侵占罪的罪名,又当庭变更了。这样法庭就能在辩护人登机前当庭宣判。回答完毕,谢谢!”
龚铮这下明白了,他身子前倾,对住他眼前审判桌上面的麦克风,开始总结:“刚才,控辩双方对本案新的争议焦点达成了共识,依法不再进行法庭辩论。”语气郑重,“控辩双方又提出当庭宣判的建议,合理、合情又合法,法庭准许。下面继续开庭。”
他说着,扫了一眼审判台下黑压压的法庭,目光落在审判区左边三面栅栏里的钱朵朵身上,接着说:“现在进行法庭最后陈述,先由被告人钱朵朵作最后陈述。”
审判区左边,“井”字型似的三面栅栏里,钱朵朵倏地从座位上起来,她似丢魂的双眼望着前方的审判台,惨淡的唇瓣伸向她面前栅栏外侧立杆上的话筒,开始说:“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因辩护人急于登机返京,我就口头向法庭作最后陈述。时间不会超过2分钟。”
悲凉的音声很轻,像梦呓,从她面前的话筒里传出,在寂静的法庭里萦绕,让人听了有种说不出的魅惑。辩护人席里边,卞硕听了后,他幽深的目光在打量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
钱朵朵上身裹着紧身黄色羽绒服,露在井口似三面栅栏上面的身段,凹凸有致,绵延起伏;她白皙的脖颈上面,惨白的瓜子脸被凌乱的苦亚麻丝半遮半掩,却怎么掩不住她那风情万种;她一双赭红色狐狸眼里,蜡黄的瞳孔像朦胧的日晕,折射出无限的悲凉和哀愁。
这时,钱朵朵筷子似的手指抬起,在她那凄凉和哀愁的狐狸眼上擦抹:“今天,我站在这被告人席上,都是自己好吃懒做,贪图享受造成的。我不怪谁,怪只怪自己锦衣玉食的虚荣心在作怪。”
她唇角颤动,法庭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颤动的眼睫下边阴影跟着颤动:“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大学没考上,我从农村老家到南方打工,在一家歌厅当女服务员。”音色偏低,“累死累活却没有立锥之地,而身边的好姐妹依靠鲜丽的外表,一个个过上了乘肥衣轻的生活,让我羡慕嫉妒恨……”
公诉席里,方菲目光藐视,她斜睨右前方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三庭五眼,精美绝伦,不由得暗讥:“本是后山人,偶做歌厅女,论到囊中羞涩时,不知三观破,却怨红颜命。简直就是三观不配五官。”
钱朵朵瞟见芳菲蔑视的目光,感到是在瞧不起她,她禁不住脸一红,眼睫垂下:“好姐妹就让我学‘仙人跳’,上钩的不是空手套白狼的渣男,就是吝啬鬼的鳏男……”颤抖的声音细若蚊呐,“后来,在姐们签保单的答谢宴上,我认识了销售经理的霍广亮,就处心积虑,要把这个暖男的‘金主’套住……”
这时,钱朵朵右面,近在咫尺的中间三面栅栏里,坐着的霍广亮侧脸,他满眼怨恨的目光在斜睨他左边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钱朵朵头低着,却没敢看她一步之遥那边的霍广亮,而是筷子似的手指在她羞愧的双眼上婆娑,接着忏悔:
“霍广亮被我‘套牢’后,他把工资卡和奖金全给了我,可仍满足不了我纸醉金迷般的光鲜生活……”
她忏悔的声音还在颤抖,然后她右手指从泪眼上移开,双眸上蝉翼似的睫毛像被风吹打般地抖动:“霍广亮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他就和部下朱智聪联手,把手伸向他们销售的一笔笔货款……”
颤抖的音声从她眼前栅栏外侧立杆上的话筒里传出,在黑压压的法庭里犹如雨打芭蕉上的淅沥沥声。
黑压压旁听席里,中央通道半中腰的左面,靠边座位上的身穿大红棉袄中年妇女听了后,她一双丹凤眼里怒火中烧,恨不得把钱朵朵给点天灯……她是谁,为啥双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在怒视前方审判区左边三面栅栏里站着的钱朵朵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