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庆的愤怒
不知怎的,范全秀一下就像几年没干过农活样,勤快扫完地,又找到一块抹布跑去抹桌子,看到有东西没摆正,她就唠唠叨叨说:
“这镜子不能放这,给俩小子弄掉地上就碎,这谁放的?嗯,肯定是赵菊兰放的,她都快三十人了,做起事咋还这么粗心。”
收拾完窑,她去窑外,在门口她看一块墙壁好,就指指点点说:
“赵菊兰,你看到没,你家这里是块好地儿,等哪天你家有余粮,你给你俩娃槛些鸡,就像你大嫂家,鸡多,下那么多蛋,吃都吃不完,你好好养,等鸡长大就能下蛋,鸡下蛋,你就能卖钱,你俩娃也能吃,吃时你就给用水煮……”
叽里呱啦,说一大通,完又走到靠院门口地方,那是一转角墙,雨雪下不到,干燥,她于是又急嚷。
“这块地儿也不错,用撅头挖个墙窑,在里面就能槛兔……”
又指地上说:“这里真好,到时你叫你娃他达打些胡基,在这砌两道墙,把这围起,然后在里面就能槛猪,赵菊兰你才二十来岁,你年轻,你稍微勤快点,你就能槛头年猪,美不美,你说。”
就这样,范全秀一口气吧啦很多,一时半会都停不下。
可她心想着啥,赵菊兰非常清楚,她不忍明说。
但看母亲心劲强,她就心疼,同时又暗骂,娘家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家有这么个好劳力,不好好珍惜,还天天嫌这嫌那,动不动还逮住往死打。
如今她只希望娘家人不要动不动就打,只要这样,她就够。
随后,过好一会,赵菊兰都没再听到母亲的瓜啦声,也不知母亲去哪,大庆和二庆也没在自己视野。
她的心,才稍稍好些,可就当她觉得是时候找母亲说事,大庆突然跑过来。
小家伙气冲冲,像要打人,小拳头攥紧紧的,犟着细脖子,小眼睛瞪园园的,恨恨的,像要把母亲吃了。
赵菊兰看的一脸懵,心说这小兔崽,刚刚好好,和他弟滚核桃窝,玩的嘻嘻哈哈,没想眨眼功夫就翻脸。
“大庆,好端端你瞪我干啥?”赵菊兰好奇。
同时因看大庆模样搞笑,嗯,像个小大人,奶凶奶凶那种,她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大庆吸吸鼻,凶巴巴对母亲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奶在咱家待了?”
因生气,他没喊赵菊兰“妈”,厉崴崴的。
赵菊兰听这话,心咯噔一下,想这小子怎知道这事的?
“哪有!我啥时说我不想让你奶在咱家待?”赵菊兰假惺惺,笑着。
一边来到大庆跟前,伸手去抚他小脑袋,她想用他能接受的话给他解释。
她知大庆如今不小了,有些话有些事,他应该能听懂,并体谅大人难处。
然大庆闪开了,不给她碰他机会,同时又凶巴巴,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眉骨都快拧成麻花。
让赵菊兰都惊住,认真起。
她没再刻意碰他,开始好好说话,“大庆,你知道吗?你奶她来咱家主要是送面粉,她和你一样也有自己家,她送完面就会回,回到她的家去,她如不回去,她晚上睡哪呀?”
说到这,赵菊兰牙疼,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大庆一听,忙反驳道:“咱家两个炕,你和我达睡一个,我和我奶睡一个,刚刚好。”
“嗯嗯,是刚刚好。”
赵菊兰咬牙道:“那你想过没,你奶万一哪天病了咋办?谁给她看?而你奶又是在咱家生的,咱家你知道,穷的连吃的都没,哪来钱给你奶看病?这时你去找你爷,找你舅,他们肯定不管,他们还会说你把人弄到你们家生病,你们不给治谁治?”
停顿一下,见大庆满脸困惑——也许困惑。
她接又说:“还有,你奶的腿你也都看到,万一哪天不小心摔倒起不来,我是说,她瘫痪在咱家炕上咋办?你妈我每天都要下地种庄稼,你达要上山打猎,谁管你奶?”
“还有,你想过没,万一哪天你奶死咱家咋办?咱家人把她埋哪去?你奶是赵家人,她只能埋赵家祖坟,你知道吗?”
“还有,咱家又没多少吃的,你奶在咱家吃啥?”
说到这,赵菊兰还在想其他借口,大庆逮住话,反驳,“那我就少吃点,我和我弟都少吃点,把省下的给我奶吃。”
赵菊兰一听“呵呵”,同时还惊了一讶,小兔崽子有良心啊。
因为心疼,她走去,一把抚在大庆小脑袋上,抓抓他那长长发,抚顺,大庆很乖,没再闪,但眼神里充满“渴望被母亲理解”的光。
赵菊兰想想,反问:“你这傻子,你和你弟吃少,你俩咋长大?再说你奶舍得吃你俩省下的粮吗?”
大庆一听沉默住,他知他奶奶肯定舍不得,他觉得自己想法很失败,又陷入难过的焦虑中。
见大庆快说转,赵菊兰心高兴,当然,她也完全可不用管大庆和二庆感受,可她觉得自己要不把这俩孩子说转,她心里也不好受。
只要俩孩子体谅自己,那自己也就妥协,或许,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旨意。
她接着总结道:“大庆你乖,妈知道你舍不得你奶走,可现实情况不允许,再说你奶又不是再也不来咱家,等过两天,妈带你和你弟一起去你舅家找你奶,或把你奶接咱家住几天。”
大庆听这话依旧不语,只是一个劲吸鼻,看的出来,他不舍,又拿母亲没法。
正这时,二庆声音突从厕所背后传过来。
“奶,你哭啥?”
“奶,你咋哭了?”
“奶,你为啥哭!”
听到这奶声奶气声,赵菊兰立马引大庆跑过去。
他们在厕所角发现了范全秀,此时她正偷偷抹眼睛,看到此,赵菊兰心软了。
她走过去,好奇问:“妈,您一个大人,哭啥?大白天,好端端您哭啥?”
赵菊兰无语,自己还没开口提及,母亲就......她判断大庆刚刚凶自己,应该是他奶,跟他说了什么,他奶应该猜到这一切。
为不让俩孩知道,赵菊兰便拉她母亲走一边去,偷偷说了什么,然后范全秀就立马揩干眼睛,笑着对大庆和二庆说她要去上个厕所。
说完就转身沿厕所墙走。
大庆意识到什么,忙撒腿往厕所跑,可当他到厕所,却不见她奶人,他慌了,嘴里“奶呀奶呀”地叫。
接着他又满院跑,把他奶找一圈,结果不见人影,最后,他又去窑里找,发现她奶随身背的灰色麻布包袱不见。
他知道什么,哭出,和他弟跑出院,终于,他在坡头,看到他奶。
这时他奶背那个包袱,正一瘸一拐往坡上爬,看到俩小外孙急跑来,她一下腿都软,不过她赶紧回头去,咬牙继续往坡上爬。
笨笨的,几次都踉跄倒在台阶。
这时赵菊兰已追出院,她大声喊,“大庆,你快回来,妈给你说那么多话,你咋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很快,牛有铁听到哭声也追出院,他完不知发生啥,又看丈母姨背包袱颤颤巍巍走在坡上,他就问赵菊兰。
赵菊兰沉吟一下,终于把一直说不出口的话说出口。
同时,大庆已追上坡,且已抓住他奶的衣襟,抓牢,然后哭着回头冲赵菊兰喊,“我知道我奶就是被你们赶走的。”
这话中,也把牛有铁包括进去。
他抹一把泪,伸出瘦瘦小手,指赵菊兰,又大声说:“你们现在不要我奶,等你们老了我也不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