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夜回家
肾丸子已享用完,味道差强人意,也许是调料不够丰富,但不管怎样还是没法跟排骨比,跟外焦里嫩的兔肉更没法比。
锅里水还没开,牛有铁忙收拾桌子,屋外依然刮风不止,有好几阵他恍惚又有了和前一刻同样的错觉——黑球回来了。
可走到屋外却啥也没有,屋外一切如常,叫也不应,等也没消息。
收拾完剩肉,牛有铁便回次屋给火堆添柴火,多费点柴没关系,火种不能灭。
回到主屋,牛有铁已有些困,他估摸现在至少已是半夜。
可他现在还不能睡,黑球没回来。
“这狗日的要是和我一起回来该多好,有那么多骨头啃,还有那么多好肉......”
牛有铁走过去用棍子拨拨地上的肠子内物,没结冻,都还软活着。
此时无论主屋抑或次屋都热乎乎,催人欲睡,尤其是主屋,除泥炉和火堆散发大量热,土炕也悄悄散热,土炕面大,散热更多。
经过长时间吸热,土炕现已开始发烫,铺在上面的苔藓被烘得扭曲蓬起。
在这几天里,牛有铁每晚都睡这土炕上,没被褥,他就盖自己的棉袄。
土炕持续发热,他一点不冷,另外有黑球在旁守着,牛有铁每晚都能安心一觉睡到天亮。
但今晚不一定。
牛有铁检查将屋门关好,将开山刀抽出,摆到炕台,然后上炕去。
这炕墙是沿炕边用“胡基”砌的矮墙,大约三十厘米高,宽约二十厘米,像床围栏,能带给人安全感,像条窄长条桌一样,上面还能放东西。
牛有铁背靠炕墙呆坐一会,无聊,便从另头炕墙抓过小人书开始翻。
在这没手机没电脑,一切娱乐活动全靠亲戚六人聚一起胡吹冒料、谝闲传年代,能看上小人书也是件奢侈事。
前世牛有铁也是大书虫,不管租还是买,或者借,身边总不离小人书,即便后来有钱买了收音机,他也依然看,喜欢看,废寝忘食的那种。
但现在不一样,他很多喜好和观念早已改变,很难逆转。
当然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喜欢强烈程度不及当年了。
现在他手里翻的是一本《火烧赤壁》,朝花美术出版社在1954年出版的,但依然保护的很好。
火苗弱下去,屋内光线瞬间变暗。
牛有铁便起身下炕,从火堆抽出一根带火硬柴,把蹲在炕墙的羊脂蜡点燃,相比地上的火堆,蜡烛要更亮更稳定。
牛有铁默默读起来。
“东吴的大夫鲁肃不甘心投降,他要求到夏口去看看刘备的动静,想和刘备联合起来抵御曹操。”
剧情还是那么熟悉,配着单线笔勾勒出的黑白插图,逼真又意境饱满,每一页都能让他置身书中,暂时忘掉现实中的琐碎。
一口气看完,他并未觉得诸葛亮用计有多高,却直替曹操惋惜,恨未能踏破江东统一天下。
这是他作为北方人的情结和执念。
风越来越大,烛光忽明忽暗,很不稳定。
牛有铁便合上书闭目养神,时不时侧耳听听屋外动静,或留意锅里水是否烧开。
在这期间他又几度想起老婆和孩子,然后他又暗示自己无论如何明天都要回。
风小了,羊脂蜡经过垂死挣扎又喘过气来,屋内重新被照亮。
奇怪,这时牛有铁再也看不进去。
他于是对这支将燃尽的羊脂蜡凝神、发呆,同时生出几分感慨。
片刻后,曾经一些往事就从他脑海悄悄爬上来。
那是1979年,牛有铁家穷点不起煤油灯,每次点灯就怕,怕火苗燃太旺,赵菊兰就掐点儿把灯眼剪秃。
有时她顾不上就让牛有铁剪,牛有铁开始执着,剪的起劲,后来就烦,把这事交给俩儿子,俩儿子真应了那句“支屁吹灯,支猴儿念经”的话,不敬事,最终转一圈又到赵菊兰那,总之,煤油灯只要亮起,她就会没完没了地剪。
后来赵菊兰弄到一疙瘩羊脂,她听人说用羊脂搭配松胶能做蜡烛,而且做成的蜡烛耐燃,还亮堂。
于是她各方打问学习,终于学会羊脂蜡做法,牛有铁上山采集松胶,赵菊兰就负责在家做。
她把采集来的松胶熬成黏液,混入羊脂,再找来竹子,布下棉线,将羊脂松胶混合液灌入竹筒,待冷却凝固,最终便做成大拇指粗的羊脂蜡,约一尺长。
就这么件小事,牛有铁至今都记得深刻,他记得那年赵菊兰给家里共做了二十三根羊脂蜡,足足点了一整年,省下不少煤油钱。
“赵菊兰这傻女人,没想还挺能行呢。”牛有铁心中评价。
回头他收起思绪,安静下来,然后继续看书,没手机没电脑现就只能看它打发时间。
黑球还没回来,他也睡不着。
……
与此同时。
位于黄土高塬南缘、西秦岭山脉末端,青蟒岭山脚的麻油村。
回村路上,一青年妇女背一疙瘩包袱,她左牵右引,正冒雪匆匆往前走。
北风把她头发吹的蓬乱,她时不时用纤细手指撩起,搭到耳背。
到一处窑洞附近,娘仨忽然停下,回头齐齐望向身后。
他们身后,两百米远处一麦草垛旁站着三个男子,他们人手推一辆飞哥牌自行车,停在原地“爆爆”地抽烟。
北风呼呼地吹,雪簌簌地下,他们的眉毛和发梢上都结上了冰渣。
他们目送眼前人渐渐远去,脸上都流露出淡淡欣慰。
青年女人忽地朝他们大喊道:“娃他些叔,你们都是好人。”
男人们听的不好意思,这话煽情,但他们心里都不住地涌起暖流。
年长男人忙回答说:“没啥没啥,都是小事。”
青年女人攥攥手里的钱,又大声说:“娃他些叔,我俩娃......我,我一家人都记你们的好。”
女人喉咙哽咽,说话声音带了颤音。
年长男人忙又回答说:“嗐!赶快回去吧,外面风大,把娃吹感冒了。”
稍年长男子补充说:“是啊!外面风大的,你娃刚住完院,别又给弄感冒。”
年纪最小男子拉拉年长男子胳膊,说:“伯,咱先走,咱不走,那娘仨就一直不走。”
随后,他们便推着自行车往反方向走,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