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贺明芳
牛有铁父子们回到地庄,太阳已经落山了。
冬季夜长昼短,天很快暗下来,门前山沟里吹来的风,刀一样割的人脸颊刺痛,同时这时气温也一瞬间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冷得只能用滴水成冰来形容。
这时谁棉袄和棉裤不厚实,可能真要冷刺骨。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好一部分野孩子一路跟他们来,他们冻得鼻青脸肿,却依然安耐不住强烈好奇心。
来到大碾场,牛新荣和牛黑军俩人激动朝地院里的人报平安。
他们你一句“妈,我们回来了”,我一句“奶,我们回来了”,然后窑里的人打开门跑出来迎接。
老大媳妇杨宝凤,女儿牛新玲,老三牛有铜两口子,赵菊兰二娘邓乐琴,老太太贺明芳,还有一些左邻右舍跑来串门的邻居,他们在前一刻都提心吊胆地等家里的男人们回。
这其中,老太太贺明芳早已急坏。
老人是家出生在清朝光绪三十四年间的人,现已是九十多岁高龄,得知自己最疼的孙子牛有铁因打猎几天没回,急的一刻也坐不住。
她拄孙子用花椒木给自己做的拐杖,时不时从窑里迈小碎步走出来左瞅瞅、右瞧瞧,模样儿十分滑稽。
一双老花眼这时候不管看什么都已模糊,只能看到影子,耳朵又背,但她依旧侧耳仔细听门外动静。
当影影乎乎听到窑里人在谈话中说出“野狼”字眼,她就以为孙子被狼叼走,然后就难过哭个不停,说她牛有铁是个苦命孩子,从小生下就没妈,没人疼没人管,哭牛永禄要黑发送白发人了云云。
牛有铁一跨进大门,看到他奶奶拄拐杖颤颤巍巍走来,他立刻冲上去扶住她,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奶,我回来了。”
贺明芳没听清,仰起一张皱巴巴脸问:“谁?你是谁?”
牛有铁大声说:“奶,我是有铁呀。”
“谁?”人多吵杂,老太太更听不清。
然后杨宝凤、牛新玲等人就笑着大声说:“是你孙子,你宝贝孙子回来了。”
老太太终于听清,眼泪一下收不住流下来。
“奶,让您担心了。”牛有铁感到自责,他没想奶奶会这么关心自己。
贺明芳从牛有铁手中抽出手,往上伸伸,她知孙子有一米八几。
“有铁,你脸呢?”
牛有铁赶紧弯下腰,把自己脸贴到老太太手心,“奶,我的脸,我是有铁。”
“嗯,有铁……”
又是眼泪……
这时赵菊兰走过,牛有铁看到后立即吩咐说:“菊兰,你快烧水去,把我手上这坨肉煮了。”
他跟前地上放着一个猪后腿,连带排骨一起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呃?嗯?”
赵菊兰怔住,心说那么大坨肉,真要一次煮完吗?天啊!这让她吃,估计吃三年,真就这么一下吃完吗?
听了牛有铁的话,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微微半张嘴,困惑,茫然,完全拿不定主意。
“赵菊兰,你还愣那干啥,快去弄啊。”牛有铁又催一次,终于赵菊兰被催转,她忽然想起似的跑去弄。
厨窑。
火已经呼呼烧起,赵菊兰洗锅,洗肉,切肉,配调料,拢火,机器样忙忙碌碌地运转。
这期间,她三个嫂嫂,及二妈都撸起袖子齐上阵,不分彼此你我,逮到活儿干活儿,没一个耍清闲。
一时,厨窑内热热闹闹,像在打一次盛大结婚酒宴仗。
半刻钟后。
在三个哥哥的帮助下,牛有铁已顺利将狼皮剥下。
他父亲牛永禄在窑门前用干硬柴搭了一堆火。
天色越来越暗,火一亮起,院里很快亮堂,围观邻居,及那些野孩子们都不冷了。
一旁,大庆和二庆看着这么多村里孩子都围过来关注自己家的事,就都很自豪,站着都感觉像要飞起来。
要知以前他们都不这样,因家里穷,那些孩子从不跟他俩玩。
因为他们推桶圈开心地到处跑来跑去时,他们没桶圈推,他们三五成群旋一起滚弹珠时,他们没闲钱买,他们比赛打弹弓时,他们家连根像样的铁丝都拿不出。
那时他们融不进他们的圈子,他们还动不动被嘲笑。
现在,人群中大庆一眼就看到他的好朋友,嗯,现还不是,他只是想,很想跟对方做好朋友,但对方却不想。
他是牛鹏程,比大庆大一岁,他们都叫他臭娃,大庆知道他家有两个桶圈,一个弹弓,及多的数不清的玻璃珠,他羡慕他。
正这时,大庆看到臭娃突然起哄地叫,“谁有胆,去把那狼皮给我反过来,我给谁一把麻子。”
他想看看狼皮表面,但它被倒翻过去。
“谁去?我说给就给,不哄人。”
麻子诱人,但没人敢去,他们都怕狼。
听到有人起哄,牛有银回头吓唬道:“谁敢翻,小心那狼爬起咬你。”
他话音刚落,大庆哧溜一下跑过去,抓起狼皮麻利地翻了个面,然后得意地回归人群。
“嗐,大庆,你这小兔崽子!”牛有银哭笑不得,大庆这家伙可真调皮,他看牛有铁一眼,对方居然没有发火也是奇怪。
大庆嘿嘿笑着,一脸得胜的样,臭娃也笑,他没想冒险的人是大庆,俩人远远相望着,笑着。
天越来越晚,围观大人开始引小孩陆续离开。
正这时,人群中一小男孩突然提醒一句。
“臭娃,你妈叫你回去哩!”
间隔几秒那声音又说:“臭娃你听,你妈说她要熟你腿上的皮!”
臭娃心神不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群。
大庆不知道,当他再回头看臭娃,发现他已不在。
他若有所失,一下有些慌,立刻跑去找人,半天没找到,又冲出人群,终于在大门外看到了他。
“臭娃!”他连忙喊他。
听到喊声,臭娃立刻回头看大庆,有些不舍,想想还是说:“大庆,我,我要回了,我妈在叫我。”
大庆点点头,这一刻不管怎样他都满足,他向他对视一笑。
臭娃没再说什么,动身往坡上跑,片刻消失于黑夜里。
大庆原地久久未动,忽地莫名难过,他怨臭娃不跟自己玩,转身回去的一刹,他生一肚子气,却又因为在片刻后听到对方喊话声,一下又高兴跳起。
“大庆,等明天我再来找你玩。”臭娃站坡头喊道。
大庆立刻回答了他,心情无法言喻的好。
听到院里母亲的叫声,大庆小手往裤兜一揣,然后蹦蹦跳跳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