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亮放下洋车，擦了额头一把汗，朝文三苦笑，“老哥怎么回事？我哪担得起冯爷这称号？咱就是个臭拉车的，你这样叫太吓人。”

　　“哈哈！”

　　“亮子也怕了！”……。

　　四周人力车夫哄堂大笑起来，空气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拉洋车敢自称爷的，也只有文三这个棒槌。

　　“亮子兄弟，各位。”文三朝众人抱拳，神色严肃下来，“咱们民国讲究人人平等，咱又在四九城脚下，周围都是自称爷，凭什么咱拉洋车就不能称爷？各位，咱文三的话可有道理？大家评评理！”

　　“哎哟！文爷，您老说的对！就是这个理！”

　　“得嘞！咱们同行自己乐意叫也罢！可别让外面人听见。不然，笑掉大牙呢！”

　　“是啊！一个臭拉车的敢称爷了！这不是没有规矩了吗？能揽到客才怪！”……。

　　四周人议论纷纷，笑语不断，大家都在讨论文三的话。

　　文三神情颇为激动，他站在他那辆洋车上面，双手叉腰，挥斥方遒。

　　冯保亮含笑旁观，并没有参与讨论之中。

　　对他来说，这话题很沉重，冯保亮内心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敢说出来。

　　民国人人平等？

　　听听就好！

　　谁当真谁就是傻缺！

　　前方洋车走了一波又一波，最终轮到冯保亮揽客。

　　冯保亮揽了一名商人模样的马褂长袍男子，去了前门大街盐业银行。

　　原路返回，路过前门火车站大街，被提着行旅箱的女学生拦住，去国立医专。

　　眼下，四九城有国立八校，国立北京大学，国立高等师范学校，国立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立法专政法专门学校，国立农专农业专门学校，国立工专工业专门学校，国立医专医学专门学校，国立美专美术专门学校。

　　国立医专医学专门学校就是后来的北大医学部，处在和平门琉璃巷，离前门火车站大概有二公里。

　　冯保亮也没多要，就要贰角车费。

　　不过，这名年轻女学生解释他身上只有一角，承诺到了学校之后，借钱给剩下的车费。

　　她额头全是热汗，双眼深处全是期待。

　　“怎么？钱被偷了？”冯保亮询问。

　　“俺的钱在火车上偷了！出了车站才知道，大哥，帮帮忙吧！到了学校，俺一定还你。”女学生语气充满了哀求。

　　“得嘞！上车吧！”冯保亮点点头。

　　对于出门在外的学生，冯保亮还是有好感的。

　　毕竟，这些人还没有被社会毒害，有一双清澈愚蠢的目光。

　　他们总是相信人，他们不知人心险恶，他们始终受到伤害，一次次伤害被毒打之后，清澈愚蠢的目光变得深邃了。

　　车子刚刚启动，忽然，前方闪出两名巡警，拦住了冯保亮去路。

　　一名巡警伸出手掌来，锐利眼神盯着冯保亮，“小子！在这里揽客要交钱！”

　　冯保亮赔笑，“警长，多少钱？”

　　“一角！”

　　“警长，这学生全身才一角，你看？”

　　“闭嘴！这里是你揽客地方？快点，不然按条例抓了你。”

　　“是！是！”

　　冯保亮赔笑，从怀中掏出一角小银元，塞在对方手中。

　　对方瞅了一眼，抬头朝冯保亮训斥，“记着，下次不要在这里揽客。快滚吧！”

　　冯保亮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拉起车子顺着前门大街跑去。

　　娘的！

　　长见识了！

　　这车站一带果然很黑，连巡警都参与勒索之中。

　　跑了一段路，冯保亮回头，朝车厢女学生道：“下次可别在车站附近等车，要等车离远点。你瞧，我这都亏本了。”

　　“明白！谢谢大哥！你是好人！”女学生感激道。

　　娘的！

　　给发好人卡了！

　　冯保亮苦笑，不再多言。

　　半个小时后，冯保亮拉着洋车来到了琉璃巷学校大门口。

　　女学生下了车子，朝冯保亮再三感谢一番，递给了一角小银元车费，至于剩下的一角，让冯保亮在大门口等待，她很快就回来了。

　　冯保亮满口答应下来，目送这女学生进入医专大门之后，便一转身拉着车子去了。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冯保亮很快忘了。

　　他继续揽客，在琉璃厂大街揽了一名去东城的富商，路程有五公里之遥。

　　拉完这一趟，太阳快要落山了。

　　冯保亮找了一家饭馆先吃了晚饭，休息之后，在傍晚时分，又拉了两趟，从东城返回了西城。

　　入夜，冯保亮在游艺园又揽了三次客人，时间到了深夜十一点钟，大街人影寥寥无几。

　　路过没有打烊的商店，冯保亮买了一些佐料和豆油，回到了大杂院。

　　西厢房灯亮着，冯保亮推门而入，发现冯三叔半躺在炕上打盹，房间还有两个人影，是栋子和张学才，两人围着火炉取暖，一声不吭盯着火炉上面的三个地瓜。

　　听到开门响动之后，两人同时回头。

　　冯三叔也睁开了双眼，从炕上坐直身体。

　　“亮子哥！”

　　“亮子哥！”……。栋子和张学才站了起来，同时打招呼。

　　“嗯！小声点！”冯保亮摆手摇头，之后招呼两人帮忙把洋车抬进来。

　　这时候，冯奶奶已经睡了，老人惊醒之后就难以入眠。

　　洋车抬入房间之后，冯保亮脱了一身热汗的外套，扔在洗衣服的木盆之中。

　　用毛巾擦了身上热汗，他赤着身体来到火炉边坐了下来。

　　栋子和张学才凑了过来，张学才从衣兜掏出纸张，递给了今天的收获。

　　冯保亮接过瞅了一眼把纸张摊放在炕上，忽然，他目光在炕上看到了一双皮鞋。

　　咦！

　　这不是他的吗？

　　冯保亮下意识去瞅那挂在墙壁的布包，发现布包肚子瘪了很多。

　　很显然，冯三叔又掏他的东西了。

　　冯保亮无奈朝冯三叔看去，“三叔，你掏出来干啥？这是人家大财主送的。”

　　冯三叔嘿嘿一笑，“亮子！牛！皮鞋应该十个大洋吧？西服也有五十大洋吧？还有礼帽，墨镜！你这一身东西大概有一百大洋了！嘿嘿！……人家送的？我才不信你这鬼话呢！”

　　“不信？得嘞！明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冯保亮笑眯眯道，整个人很平静。

　　“真的？”冯三叔双眼一亮，猛然站了起来，神情颇为激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

　　“这……亮子！不会影响你吧？不是我不信你的话，而是这事情太玄乎！”

　　“明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明天，你跟着我就是了。”……。

　　冯保亮送栋子和张学才两人出来。

　　“听说过落花胡同吗？”冯保亮问两人。

　　落花胡同就是冷清秋居住地方，冯保亮脑海还是有这一丝印象的。

　　栋子，张学才两人茫然摇头。

　　“要留意一下，不要乱打听。”冯保亮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