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

　　雷汉权冷不防地开口：“我跟我弟，暑假结束后，可能要去莞城打工了……”

　　蔡裕康深深地看了雷飞鲤一眼，似在确认，又似在询问。然而，几人相交多年，他通过表情便能读懂对方的内心……

　　雷飞鲤的五官，如同海滩上的沙堡。钓鱼短暂的欢乐被现实的海水一冲，顿时垮塌……他忽然露出一抹惨笑，像海水退潮后海滩上突兀的沙堆，怪异中写满了不安。

　　“我想去学拍电影，但我爹妈已经托了关系，想把我送去会计学校学本事……”马酷军语调轻松。

　　但，其余的兄弟都知道，他的内心是纠结且痛苦的。

　　马酷军无数次跟他们聊起自己的电影梦。

　　他第一次提，还是六年前村口大院放《少林寺》时。当初，李连杰功夫巨星的形象，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马酷军最初想当演员，但后来发现，导演才是拍电影的。

　　于是，他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副蛤蟆镜。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戴墨镜，开始让外在的自己看起来像个导演。

　　“会计不是打算盘的吗？你数学一直不行啊……”吴广德疑惑又担忧。

　　“不行也得行！”

　　“不然拿什么吃饭？拿什么娶妻生子？”马酷军撇了撇嘴。

　　没人能透过墨镜，直视他的双眼。原本他心中坚实的立柱，此刻颤动不已，仿佛再多问一句，就会轰然倒塌。

　　“你呢？”蔡裕康歪头望向吴广德。

　　“我……”吴广德仰头望天，顿了顿，摇头道，“我没什么打算……我妈只有我一个，我不想出远门。”

　　蔡裕康点了点头，他知道，吴广德他爹当年，也去走货了……

　　感受着几人低落的情绪，蔡裕康不禁有些自责。

　　早知道，他就不在这么欢快的时候，聊这些事了。哪怕晚一天聊也好，这样他们也能晚面对一天……

　　“都别灰心！”

　　“咱们这一代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蔡裕康顿住脚步，与每个人都对视了一眼。

　　“有我一口吃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我可是目光注视着全球的男人，再怎么差劲，都能给你们弄一碗白米饭吧？”蔡裕康插科打诨，缓解气氛道。

　　“好哇你！”

　　“成了首富之后，就只给兄弟们吃白米饭是吧？”雷飞鲤见缝插针，假模假样道，“这兄弟，不当也罢！”

　　“不当了不当了！”吴广德嬉笑着摆了摆手。

　　雷汉权也哈哈大笑：“如果咱们到时候发财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还懂这话？哪偷学的？”马酷军捶了捶他的胳膊。

　　……

　　日头西落，此时将近四点半。

　　众人在嬉笑打闹中，走到了分岔口。蔡裕康将小鲫鱼分给众人，招呼上雷飞鲤，便朝红星市场的方向走去。

　　蔡裕康三人在市场中寻了个空位，将鱼护、水桶、竹篮中的鱼依次取出。大的放水里，好好地养着；小的则向隔壁摊大爷借了张麻布，放地上摆着。

　　“卖鱼喽卖鱼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河钓！上钩不久！”

　　“鲢鱼！鳙鱼！鲫鱼！应有尽有！”雷飞鲤双手拢在嘴边，卖力地吆喝着。

　　乡下的菜市场都这样，不喊就没人来。

　　当然，喊了也不一定有人来……

　　踏浪村临海，村里的人吃惯了海鱼，部分人吃河鱼时，会感觉河鱼土腥味太重，太过恶心的，甚至会吃得发呕！

　　蔡裕康站着一旁，他望着身前来来往往的村民，惆怅不已。自己好不容易钓上这么多鱼，但却卖不出去！

　　真憋屈！

　　但，别人不愿意买，他是真没办法啊……

　　“喂！”

　　“我说你也跟着吆喝一下行不？”

　　“我都喊半天了，嗓子都快哑了！结果你却跟那大爷似的站着……”雷飞鲤用胳膊肘顶了顶蔡裕康，不悦道。

　　他斜瞥了身旁卖竹蓝的大爷一眼，蔡裕康的姿势跟对方一模一样，就差拿张蒲扇跟着摇！

　　“咱这不是办法啊。”蔡裕康眉头紧皱，思忖道，“三刻钟过去了，咱们才卖了两条鱼，太寒碜了……”

　　“在我的想象中，咱不应该被哄抢一空嘛……”蔡裕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小伙子，你们就偷着乐吧。”

　　“咱们这，河鱼难卖得很！”

　　“前几天也有人钓上了不少，但摆摊摆了三个钟，最后一条也没卖出去……”竹篮大爷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鱼也这么大？”蔡裕康不信邪道。

　　大爷望了一眼地上的鱼，微微一愣：“那倒没有……”

　　雷飞鲤摇头失笑。蔡裕康却灵机一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为何不拿这一点来做文章呢？

　　蔡裕康哈哈大笑，把雷飞鲤和蔡姝康都吓了一跳。接着，他向竹篮大爷道了声谢后，便吆喝了起来：

　　“来来来！都来看看百年难钓的河鱼喽！”

　　“十八斤的大鲢鱼！小孩吃了长高个上大学，老人吃了变年轻延长寿命嘞！”

　　“十二斤的大鳙！女人吃了身强力壮，男人吃了肤白貌美！”

　　“小伙子喊错了吧？女人身强力壮？”一名妇女疑惑道。

　　蔡裕康一愣，灵光一闪，随即摆手道：

　　“没喊错没喊错！”

　　“女人都能身强力壮，男人就更不得了了！男人皮肤蜡黄都能变白变美，女人还用说？！”

　　“你小子倒是机灵，鱼怎么卖？说我听听！”妇女被逗乐了，认真地巴拉起麻布上的鱼。

　　“市场价，童叟无欺！”

　　“草鱼两块三一斤；鳙鱼大的只有一条，两块一斤；这么大的鲢鱼难钓，一块七毛五一斤……”蔡裕康巧舌如簧，心里早就打好了谱子。

　　“你也算实诚，遇上我，你算走运！”

　　“我家今天刚好来外地客，你那条大鳙，我要了！”妇女乐呵呵地指着肆意游动的大鱼，豪气道。

　　“来客人了？！”蔡裕康眉梢一喜，乘胜追击道，“您要是再拿一条草鱼，我送您两条小鲫鱼！”

　　“您拿回去煲汤，准鲜！”

　　妇女犹豫片刻，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子，真会做生意！替我挑条鲜的吧！”

　　“放心！都鲜！您要待客，我给您挑卖相好的！”蔡裕康暗自留了个心眼，免得落人口舌。

　　“行！多少钱？”

　　蔡姝康将鱼放在秤杆上，嘴唇一阵嗡动，脱口而出道：

　　“一共 37.1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