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记忆】
随着归家,顾琢参加节目的事情,似乎是落下了帷幕。
父亲也即将迎来手术。
在几年前,父亲便时常有腹部疼痛的症状,多便、黑便之类的情况,更是偶有发生。
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上心,而是隐瞒下来。
曾经种种,顾琢也曾问过,但他没有回答当时为何要隐瞒,为何没有上心去检查。
后来,他的身体愈发消瘦,食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疼痛也渐渐加剧,这才到医院检查,紧接着便以间歇性上腹部疼痛挂号,检查出了胃癌。
胃镜显示肿瘤病灶达4.3厘米,并且在胃周围出现数个增大的肿大淋巴结。
而后在手术中,又确诊为中分化胃腺癌,临床分期为III期,算是中期。
但在后续的化疗治疗中,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情况还在慢慢恶化。
这是局限于年代,局限于地区的结果。
“大伯说,晚一点会过来,今天一起过夜。”
医院对于顾家来说,算是熟门熟客。
各种流程走起来,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顾琢已经在病床边坐下了,“爷爷奶奶明天会过来。”
“嗯。”
父亲躺在病床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在这里躺着的感觉,已经是相对麻木了。
就连等待的时间,都没有以前那么焦急了。
“先前你跟我说,刘军的事情。”
他半点不想提到治疗的事情,“从现在往以前看,其实人生的机会还是蛮多的。”
“说实话,早年间,我也挺多机会的,就是没有把握好。”
“我知道可能会成功,概率还挺大的,但还是没有勇气去把握。”
父亲不愿意提治疗的事情,顾琢也没有说,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您当时是什么想法?”
“惶恐、不安吧。”
父亲回忆着,“那个时候好像是,九十年代吧,反正国内刚刚有股市的时候。”
“那时通讯虽然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但还是有很多人在谈,厂子里、报纸、新闻上都在说炒股,把钱放进股市里,过一会儿就翻了个倍出来。”
“我当时是有想法去做的,老张他们几个都说着去试试,我也想去,但最后没去,家里就这点底子,我不敢去。”
“后来他们真赚到钱了,我又有些羡慕,但那个时候都已经涨了一两个月了,都说已经是高点了,他们都撤出来了。”
“嘿,然后又涨了,但是我,唉……”
他没说,但肯定没买。
从语气里,顾琢能听出父亲的懊恼。
老实说,他一直都强调,钱不重要,身体更重要。
但错失这么一个机会,他还是有在后悔。
“从现在看以前,哪哪都是机会。”顾琢轻声问着,“但是从现在看未来,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就算再来一次消息,说着牛市要来了,你敢买吗?”
“……”
父亲沉默着。
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我还是不敢。”
说着,他看向顾琢,“但你肯定敢。”
“我也不敢。”
顾琢却摇着头,“我能接触到的讯息,无非就是网络上那些事情。”
“我就算把一些国际上发生的新闻,一些政策跟这方面勾连上,但这些消息都不算是什么很有料的内容。”
“所以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运气游戏,我只是在借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强行圆着‘它能涨’、‘它会跌’之类的一些猜想,并且让自己信以为真。”
他的社会地位就在这里,白身一个。
这种情况下,他连最基本的消息渠道都没有,就只能在市场上乱冲,全靠运气过活。
“不,你忍不住的。”
父亲少有的笑起来,“你绝对忍不住的。”
顾琢有些疑惑。
“当你周围其他人都在赚钱,而你却什么都不做的事情,你忍不住的。”父亲解释着,“大家都赚了钱,就你没赚,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你亏钱了。”
“以你的性子,你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钱放在银行卡里亏掉。”
“可一旦你下场,绝对不会只玩小的,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
自参加节目回家后,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指责过自己了。
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的倾听自己的想法,而后说出一些建议。
不过对于他说的那些,顾琢迟疑着,却没有反驳。
没有身处在那个境遇之下,他没有办法判断,自己到底能不能忍得住。
“不过你去参加了一趟节目,我觉得你还是能克制自己的。”
父亲又接着说着,“能克制自己是一件好事,我一直在说你那些不好的生活习惯,熬夜、乱吃东西、缺乏锻炼……但其实我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已经说明了,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明明知道是不好的习惯,但我克制不了自己。”
“我胆子小,克制得了自己做生意、赚大钱的欲望,但却克制不了自己的口欲、惰性。”
他说个不停,嘴唇都说干了。
顾琢连忙递上水。
“其实前几天,你母亲来看过我。”
父亲忽的说着,让顾琢的脸色一僵。
“我知道,你觉得她很势利,但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后来想想,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着,“在我们年轻的那个年代,大家伙都很穷。”
“可是后来贫富差距慢慢拉开了,那些抓住机会的人有钱了,但像我们这种没抓住机会的,也就继续穷着,这样的落差,是很难接受的。”
“年轻时在厂里,我也算是个帅小伙,那个时候我在车间里一群人里,说话那是有些份量的,可后来那些没份量的人却抓住了机会,比我们有钱,过上了好日子。”
“我接受平庸,但你母亲没有,所以我们经常吵架,最后闹到离婚。”
“在个人上,我们都是做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但对这个家来说,我们都是错的。”
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曾经很多的事情。
他没什么文化,教不了顾琢什么。
对于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可能就是这辈子的记忆。
父亲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身份,忘记了一个长者不应该在后辈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他什么都不顾,只把年轻时的想法、中年时的想法,全说得干干净净。
而顾琢始终安静。
他的脑海中,随着父亲的阐述,大概有了一些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