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重生1982,从丢粮本开始

第2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如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后世有什么不同,一定要从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开始。

  晨曦,透过蓝布碎花窗帘缝隙,晕染着糊了旧报纸的棚顶。

  屋檐处,洋灰墙皮上几处斑驳的雨痕,现出原本的锈色,宛如孩童的尿渍。

  窗外,麻雀啾鸣。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里萌发出的早春气息。

  西屋炕上,盖着颇有些分量大花棉被的凌宏伟有些亢奋。

  他重生了。

  回到1982年,万事皆有可能的18岁。

  之所以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年份,是因为棚顶报纸上显示的都是1981。

  每年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做为洒扫庭除、辞旧迎新的一部分,天花板上的报纸都要换新。

  那时的过年,一家人忙忙碌碌,各种仪式,很有烟火气。

  大概从十岁起,天花板上换新的任务,被凌宏伟争取下来。

  刷报纸的浆糊由白面熬成,看起来和他喜欢喝的疙瘩汤没什么两样。

  但凌宏伟偷尝过一次后,彻底打消了顺口福利的念头。

  没盐酱,也没疙瘩,口感一点都不好。

  唯一的动力,是有权决定报纸的哪个面冲下。

  这样,躺在炕上发呆时,就不用忍受上面那些千篇一律的社论。

  报纸,普通的矿工家庭可订不起,由父亲从废品收购站成捆买来。

  每次换完顶棚,凌宏伟都能很快把它看完,包括溜窗缝部分。

  在这书籍贫乏的年代,是他难得的精神食粮。

  受上面文字的影响,从小学到初中,凌宏伟的政治课经常满分……

  随着曙光在棚顶的报纸上漾开,那些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在凌宏伟的脑中渐渐清晰。

  毫无疑问,自己的确重生了。

  大腿里子刚掐过,很疼。

  顺便摸了下身体,腹肌一分为六。

  心跳,强劲有力,仿佛崭新的马达。

  甚至,久违的晨立,竟也昂昂然起来。

  这怎能不令凌宏伟激动?

  在他看来,人生的四大喜事全算在一起,再加上不幸中了亿万彩票,甚至再饶个全市首富,都不及此。

  回想前世,真正的人生正是从十八岁开始。

  高考落榜,复读考公,下海裸泳,创业失败,再创业再失败,最后沦为“老赖”。

  两次离婚,三次失败,外加一顶绿帽,是他感情的全部。

  儿女眼里,父爱等同于金钱,没钱的他被弃如弊屣。

  在同龄人领着丰厚的退休金,孙辈环绕的年纪,凌宏伟孓然一身躺在病床上,油尽灯枯之际,一觉醒来重生到当年的炕上。

  莫非上天看到我上辈子的努力和善良,发了慈悲心,或者,真的是祖上埋得好?

  既然重生唾手得,何不将新火试新茶。

  前世,病床上的凌宏伟总结过人生失败的根源,两个词:单纯和善良。

  拥有了前世记忆,这次,单纯肯定不存在了。

  至于善良么……

  凌宏伟正在炕上憧憬,堂屋传来说话声。

  “老大昨晚又没回来?”

  父亲凌占山久违的胶东腔,清晰而又亲切。

  “院门、屋门都给他留着,大黄也没动静。”

  母亲张美凤的声音也年轻很多。

  凌占山是解放后“闯关东”过来的,后来回老家娶了张美凤,在这个北方人为主的矿区被戏称为“山东棒子”。

  山东是地域,可棒子指什么?

  这个问题曾在儿时凌宏伟的脑海里,盘旋过很久。

  “肯定又去赌钱了,回来你不好好揍他一顿?”母亲脾气很是暴躁,也善于添加佐料。

  “唉!”父亲重重的叹气,“老大挨的打还少吗?属驴的,怎么叫也不改。再说,都二十了,总打也不是个营生,让邻居们笑话。”

  “唉!”母亲跟着无奈地叹气,“老大是指望不上了。”

  转而压低了声音,“老头子,你说,这回二子能考上吗?”

  凌宏伟见说到自己,忙把耳朵竖起,凝神静听。

  这一幕,他一点都不陌生。

  上一世,就是因为偷听了父母的这次对话,才下决心不再继续复读,抓住一次偶然的机会考了公。

  命运的时针,再次指向转折时刻。

  堂屋里,一片沉默。

  只有炉钩子拨弄灶膛炭火和铁制水壶里热水渐趋沸腾的声音。

  许久,父亲的声音:“咱老凌家这几个,就二子爱学习,成绩好,又有志气,他只要愿意学,就算砸锅卖铁,咱也得供。”

  “我们老凌家,祖上是出过举人的。我就不信,在我这辈儿还供不出一个大学生。”

  与父亲的慷慨激昂不同,母亲的声音明显低落很多。

  “可,老头子,咱四个孩子呢,老大接你的班也不好好上,开的那几个子还不够他赌的。”

  “我们五七连砖厂的工资不到三十块,你这提前退休,工资减了一半,也就五十来块。”

  “这回,二子回来拿生活费,你还得出去借呢!”

  父亲的声音:“拉了多少饥荒了?”

  “都八百了。”母亲声音愈发低沉,“我细算了一下,光二子这一年学费、住宿费下来就五百多块。一旦考上大学,又得一大笔钱呐!”

  “这些,不敢让老大和两个小的知道,要不,又该说咱俩偏心眼。凭啥因为二子,全家跟着遭罪?”

  又是一阵沉默。

  热水灌入暖壶声后,是凌占山坚定的声音:

  “钱,我想办法。崩爆米花加上后园子的菜,怎么也能收个三头两百的,秋天,等前院的葡萄下来,也能卖个三四百块。

  “这样,用不了两年就能把饥荒还上。不管咋样,也得供二子考大学。”

  听到这里,像当年一样,两行清泪,从凌宏伟的脸颊滑落,润湿了耳边的荞麦壳枕头。

  同时,一个崭新的人生计划,在他脑中逐渐形成。

  半小时后,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凌宏伟趁势起床。

  时值初春,北方早晨的气温还很凉。

  蓝色的运动服是凌宏伟的最爱,脚下是胶底的解放鞋。

  挨着炕的书桌上,那盏台灯使他愣了一下。

  同样是他的手工杰作。

  圆纸筒做的灯柱,上面坐了一只带底座的灯泡。

  灯罩用一张电影《庐山恋》女主角张瑜的挂历,折叠做成。

  每次坐下学习时,看到这张拨动全国男人们心弦的俏丽面庞,都会想起电影里那甜蜜的一吻。

  柳眉、俏鼻、烈焰红唇配上回望的眸子,曾经无数次使凌宏伟想入非非。

  凌宏伟苦笑了一下,为当年的青春年少,和对着这张脸牺牲过的千万亿计的子弟。

  推开西屋的门,母亲矮壮的身影正在灶上忙碌。

  “妈!”

  “二子,起这么早干嘛,饭还没好呢。”

  张美凤头也不回,“既然起来了,就把水缸填满,省得你爸干了。”

  “嗯。”凌宏伟拿起半湿的葫芦瓢,掀起木制缸盖。

  静静的水面,倒映着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虽有几分稚气,眼眸中却是坚毅。

  水缸底,过年时丢进去的五分钱,清晰可见。

  “缸也刷刷,都掉进潮虫了。”母亲递过刷著。

  凌宏伟将水缸放倒,麻利地将缸底的污秽,清理到边缘已经崩了瓷,印有‘抓革命促生产’字样的搪瓷脸盆里。

  扶起水缸,凌宏伟端起满盆浊水走出堂屋。

  一出门,就与满院子的阳光撞了个满怀,鼻翼里满是草木萌生的清新。

  凌宏伟深吸了几口,涤荡着肺腑。

  凌家坐落在山脚下,越过此刻‘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山岭,可以望见煤渣山上往返着纤绳牵引的矿车,昼夜不息。

  但凌家的房子,却不是矿山的公产。

  前年,父亲凌占山见三儿一女都已长大,原本矿上分配的两间平房,已经无法满足居住。

  头脑活络的他,据说花了一条人参烟外加两瓶洮儿河酒的代价,买通了矿区所在地的丰产大队书记,批了这块靠山脚下的荒地,盖起了三间一面青的瓦房。

  所谓的一面青,就是前脸红砖,其余三面都是稻草和泥巴混编的石棉瓦房。

  距此百余米,母亲张美凤所在的煤矿五七连砖厂,就生产红砖。

  可那玩意,不像凌宏伟在小学政治课上向老师提的问题一样,因为自己家也是全民的一部分,就可以按需索取。

  三分钱一块,少一分也别想拿走。

  凌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红砖,只能连捡带偷,勉强凑够一面墙的正脸。

  对,是偷。凌宏伟夜里就去偷过两筐。

  后来,被父亲凌占山制止。

  “偷砖也得动点脑子,像你这样拖回来,保卫科顺着筐印就能追到咱家。”

  庭院很大,足有一亩半,四周由铁丝和木杆围起。

  前院种了半亩葡萄,今年应该开始收成。

  后院的七分地,则被凌占山开辟成菜园,每到夏季,结满了各式蔬菜。

  这些,就是凌占山所说的收获,也是偿还饥荒的底气。

  “爸,又要去崩爆米花?”

  见父亲正低头鼓捣那台炮弹样的爆米花机,凌宏伟就问。

  “嗯,起来啦。”

  凌占山一米七八的个头,常年的体力劳动,外加受矿工职业尘肺病困扰,身形消瘦,古铜色脸上皱纹纵横。

  父母都回到了四十二年前。

  虽然年轻很多,但经年的劳累,看上去满是超过年龄的苍老,看得凌宏伟鼻子一阵阵发酸。

  “哗……”

  凌宏伟把水泼在西墙根处的水沟里,深吸了口气,不使自己表露出来。

  将脸盆放回堂屋的木制脸盆架上。

  转身,操起两只洋铁桶来到院子东头的水井边。

  这水桶在北方又称水梢,可以装五六十斤水。

  用小桶从井里提两次,可以装满一只水捎。

  凌宏伟一手一只水梢,尽量使手臂上抬,还是无法达到《少林寺》里的李连杰那样平举。

  走到门前时,凌占山顺手帮他开了门,掩住,眯起细长的眼睛夸道:

  “倒是身体没白练,劲儿不劲儿的不说,最起码不像小时候总感冒了。”

  来回两次,水缸就满了。

  凌宏伟端起脸盆,拿着牙刷毛巾,回到井边洗漱。

  提上一桶水,倒出一半进脸盆,另一半就着井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清澈、冷冽、甘甜。

  久违的舒爽。

  洗漱完,凌宏伟来到庭院东头的空地,脱掉上衣,只剩一个跨栏背心。

  压腿,蹲马步,踢腿,打了一趟拳。

  这是在《武林》杂志上的自学,已经坚持了几年。

  攀上自制单杠,做了几组引体向上和高抬腿。

  浑身已经见汗,这才喘息着停下。

  一扭头,几十米外,隔壁家的栅栏处,一个俏丽的身影闪过。

  凌宏伟看着隐去的浅黄色碎花衬衣,发了一下呆。

  洗去脸上的汗,搭上衣在臂弯,一边擦拭,一边走回屋子。

  凌占山已经忙完,坐在炕沿上,正将点燃的蜡烛,滴在他裂开口子的拇指上。

  这是他一贯的治疗手裂的土办法,类似固态创可贴。

  张美凤端着粥盆进来,放在炕沿上。

  招呼已经洗漱完爬上炕,抢着帮父亲卷烟卷的妹妹和四弟。

  “快别卷了,先吃饭。”

  早餐照例是小米粥、新烀的玉米饼子和芥菜疙瘩丝咸菜。

  只是,咸菜加了点肉沫用油炒过,吃起来很香。

  母亲给每人盛了粥。

  “吸溜吸溜……”

  顺着碗边喝粥的声音,在东屋响起。

  吃了几口玉米饼,母亲突然对凌宏伟道:

  “二子,你明天才回学校,吃完饭去粮所把这个月的粮买回来。再打上二斤油,我给你炒点咸菜带上。”

  “嗯,粮本在哪儿,钱给我。”凌宏伟嚼着玉米饼应道。

  “粮本,不是在你那么?”

  张美凤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上礼拜我让老大去买,他找了半天,说上月你买的粮,粮本肯定是被你带学校去了。”

  “啊!”凌宏伟一怔。

  手里的玉米饼停在了嘴边。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