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出云子离开穆家,沿河岸走了没多远,只见巷子里冲出一彪人马,拦在河岸边不断观望。忽然一人遥指前方,喊道:快看,快看,是不是有船来了,出云子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石滩前面绕出一条船来,借着风势,仿若离弦之箭,倏忽间已在眼前。出云子正自惊疑,只见小船一停,舱中一个红脸汉子探出半个身子,见众人在岸边相候,说道:接住了,反手甩出一团红影,直抛向岸边。接应的人看见喜道:蒋兄真是手到擒来啊。被唤作蒋兄的红脸汉子闻言哈哈一笑说道:这事儿说起来真也凑巧,我和杜兄得了消息,这丫头独自在附近出没,慌忙赶过去抓人。正琢磨怎么悄么声的带她到船上,这丫头自己跑到桥上和人比剑,被小弟打断绳索,趁她跌落河中的间隙捉上船来,不然我和杜兄要从青羊宫那帮党羽中带走她,还真有些棘手。正说着舱中又走出一人,想必就是红脸汉子口中的杜兄,这人手中也提着一人,对着众人说道:抓这雏儿,蒋兄一人足矣,小弟只是帮着蒋兄撑撑船,不过来一趟,也不好空手回去,言语间又把手中那人抛上岸来。众人见还有一人齐声欢呼,吆喝着上前接应,出云子趁乱走过去觑眼一张,只见当前被抛上岸那人,乌云散乱,花容凄凄,却是柳湘绮。当下不及细问,慌忙飞扑上去。岸上众人见出云子不问来由,上来便要抢人,纷纷掣出兵器,拢了过去问道:什么人?报上名来。出云子冷哼一声,叫道:要问道爷名号,先问问我这手中长剑。宝剑一晃,直向接住柳湘绮那人刺去。那人见出云子宝剑刺来,脚下一溜,躲开数尺,笑道:牛鼻子,你一个出家人,抢人家姑娘干什么。出云子也知这些人有备而来,也懒得应声,只管出剑抢人。似乎早有应对之策,分拨几人应付出云子,余众带着柳湘绮转眼走了。出云子急于救人,被几人困住,忙回剑分刺,一连数招,都没捡到便宜,心下慢慢平静下来,忖道:区区一个秀容城,哪来的这许多好手,见又是一团黑影抛上岸来,忙施一招有凤来仪,剑扫四合,把众人逼退了数步,左手一抓,已将那人揽到腰间,低头一看却是袁重懿,这时也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几人见袁重懿被出云子半路劫去,也不恋战,一声哨响,退到巷子中去了。出云子急忙跟了进入,走进巷子里,才见巷口交错,密如织网。追了几条胡同,待到惊觉早没了几人的踪影。回头看看被自己夹在腋下的袁重懿,似乎用力过甚,此时涨的面红耳赤,却咬紧牙根未发一言。出云子拦下袁重懿,错失了搭救柳湘绮的时机,顾此失彼,内心暗怪自己犯了糊涂,及见袁重懿铮铮铁骨,坚韧不言,不觉又迁怒于他。双臂一振,把他抛向空中,趁他落地未稳,反手在脸颊上重重打了两巴掌,袁重懿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脸颊登时红肿起来。他虽然感激出云子搭救,此时又觉得他性情乖张,便吆喝着要出云子放他走。出云子怒气未消,飞脚把他踢起五尺多高,乱步一蹿,肩头一沉,把他又扛了起来,沉声说道:若是再乱嚷乱叫,坏了贫道的事,贫道割了你的舌头。也不待袁重懿答话,提气跃上了巷口的屋舍。袁重懿被出云子踢中穴道,四肢软绵绵的蜷伏在出云子的肩上,只闻的耳侧风声大作,又觉几个起落间,忽然停了下来,侧目看已来到一处宅院。出云子踏上几步,对着屋内叫道:贫道有礼了。忽的一掌拍在袁重懿背上,袁重懿不自觉的被推进了屋里,心下大惊失色:恶道人忌惮屋内埋有伏兵,却拿我做诱饵,只是这时穴道被制,却半点由不得他。正要张口怒骂,出云子旋风般飘了进来,伸臂又将他抡起抛到肩上,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咦一声惊叹,原来屋内窗明几净,却也寂无一人。侧眼见袁重懿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不由大怒道:贫道搭救了你得性命,就当偿还一二,胜过被他们抓了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袁重懿心想:这道人说话蛮不讲理,我与那些人无冤无仇,他们怎会加害于我。话还没出口,出云子早一溜烟儿登上了屋顶,望着巷口追了下去。他轻功虽高绝,这时肩上负着一人,脚下不免加重了几分,穿行间又引来犬吠声一片。
二人在巷子里兜兜转转,追了许久。袁重懿被出云子肩扛着,这时只觉血气充盈面门,脑袋天旋地转,心口也是一阵阵沉闷难忍,问道:前辈要去哪里?连问了几声,见出云子不答,不觉怒从心起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出云子没找到人,正自心烦气躁,见袁重懿不住叫嚷,手中宽背剑一落,重重拍打在他背上。被出云子猝然一击,袁重懿只痛的哇哇大叫,骂道:恶道人,快放公子爷下来,不然休怪公子爷不客气。出云子提气飞奔,听他口出狂言问道:不客气又怎样,啪一声,宽背长剑又重重落在他屁股上,出云子未用内力,但他手劲奇大,这次袁重懿虽说已有防备,没再叫嚷出来,只是屁股遭罪却是免不了的,知道再骂下去,只有徒自受辱,遂好言问道:道长要带在下去哪里?出云子道:要去哪里,贫道也不知道!说时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目眺前方,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六十年来,他无日不在寻访回龙观残剑的下落,足迹踏遍了九州山河。这次又远渡关外,一去三年,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走到雁门关,在滹沱河边看到了回龙观的暗青。这暗青时隐时现,一路指引他到了秀容城外的穆家。他在那里逗留了半日,没等到同门前来相认,却遇到了上门闹事的青羊宫田衡秋柳湘绮师兄妹。见过柳湘绮的刀法,他深知这套刀法与自己的剑法同宗同源,那么柳湘绮势必也与回龙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急切间想知道暗青是不是他师兄妹所留,这才不惜得罪金兰世家上前助阵。后来见柳湘绮并不领情,只好徘徊在附近,想等两方了结,自己再去问个明白。没想到甫一离开就陡生变故,没有救下柳湘绮,好巧不巧的救下了袁重懿,正是造化弄人。
他想着把袁重懿交给田衡秋处置,等了许久也没见田衡秋赶来。却也不想就此放人,便肩扛着袁重懿在附近游荡。这般行径自然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出云子生性不羁,向也不以为意。走了半日,腹中饥甚,恰巧前面不远处有间酒楼,进到里边要了几个素面饼,自己吃了两个,匀了两个给袁重懿吃。袁重懿感激他搭救之恩,心里又怪他不放自己回去,见他推过来两个面饼,吟哦道:公子爷不食嗟来之食。出云子哼一声,把两个面饼抓在手里,一股脑儿全吃了。见他吃完,袁重懿说道:吃也吃饱了,还不放了公子爷。出云子反问道:放了你,你要去哪里。袁重懿道:我们受三皇拳穆老英雄邀请前来助拳,事情未了,当然是回穆家。
正说着话,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当前是个四十左右的锦衣男子,白净面皮,磊落轩举,腰间斜插着一件奇形兵刃格外显眼。这兵刃长有两尺,底下是个瓜锤,杆儿又细又长,顶上缀着一个凸球儿,上面青枝缠绕,玲珑剔透。佩在他身上,愈显得雍容可观。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少女,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出落的明眸皓齿,聘聘婷婷。手中同样拿着件奇形兵刃,和中年人的相似,不同处在于,中年人的兵刃顶端状如盛莲,她这一件只如含苞骨朵,顶上尖尖,小了许多。二人近前来,听见袁重懿和出云子的谈话,相视一望,角落里捡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甫一落坐,少女就不住的揉捏玉足,哎呦,哎呦喊个不停,只是语调轻快,听起来不似因疲惫而发,倒是十足的装腔作势。见中年人不搭理他,又抱怨道:你这一路走的飞快,把我累也累死了。中年男子皱皱眉,佯怒道:谁叫你跟来的,下次再偷偷出门,看不打断你的腿。少女也不示弱,鼻中轻轻哼一声说道:胡吹大气,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去看爷爷不打断你得腿。中年男子似乎对少女颇感无奈,也不和她争辩,叹了口气就招呼着店家上酒上菜。
出云子看了两人一眼,回头又见袁重懿不住向着窗外张望,一副急于要去的神色,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得罪了青羊宫,还是在道爷身边放心些。袁重懿怒道:我们奔赴千里赶来助拳,断无惧怕之理,再说我金兰子弟再不济,也不会托庇于你。出云子似乎不想多生事端,捋了捋胡须说道:你是道爷救回来的,既然不领情,也罢,只要在道爷剑下走过十招,就任你自去。袁重懿想到此人行事无常,生怕他反悔,急急接口道:不可食言。出云子怫然道:道爷一把年纪,还能戏耍你一个小孩子。忽听背后咯咯一笑,边角上的俊俏少女已站了起来,同行的中年男子看见,沉喝一声:坐下,左手倏出,直拂少女皓腕。少女皓腕微收,玉臂轻扬,娇躯忽的已避开中年人七尺之远,端的身法绝妙。一边往前走着,一边不忘娇嗔的道:爹爹真坏,抓伤人家了,敢情这是一对父女。只见她步履轻盈,三步两步来到了出云子身边。张了张出云子,又看了看袁重懿,娇笑道:小哥哥莫怕,我给你数着,不怕他说话不作数。说时把那件奇形兵刃不住的杵在手心里敲着,大有老道士胆敢食言,她就要出手好好教训老道士一翻的意思。出云子目光翻动,看了一眼边上的中年男子,见他低头吃酒,并无劝阻之意,目光重又落到少女的那件兵刃上。
故老相传鲁东有户人家,祖上戎马半生,曾持一枝九尺铁镗驰聘疆场,后来子侄辈出入武林,为了便于携带,就将铁镗做小做细,只有两尺许,这铁镗出云子虽说没见过,传闻却像极了中年男人手边那一件。细看少女手里这件,器型也相去不远,形似莲苞状,用时更加轻便小巧,好似专为少女打造的。因那户人家姓苏,又世受祖荫住在沂山大云顶,武林中人多以云顶苏家相称,好不受人敬仰。出云子虽说孑然一身,也不免有几分顾忌,干笑两声,转头问袁重懿道:剑呢?袁重懿从桥上跌落时剑就丢了,星目流转,见店里三三两两的客人,都是过往的商旅,哪有携带兵刃的道理。少女手中这件,若是出言相借,必会允肯,只是这种外门兵器,自己又如何使得应手。这时已是春风送暖的三月光景,树上杨枝抽长,嫩芽儿翠绿如洗,袁重懿走过去折了一枝下来,把枝枝叉叉和叶芽儿拔掉,还有三尺,迎风一抖,长杆笔直。少女讶然道:小哥哥,你要用这杨枝和他过招,看看出云子手中的宽背长剑,向袁重懿吐了吐舌头。
袁重懿应道:真要比剑,在下学识短浅,绝非道长敌手。蒙道长慨允,只要在道长剑下搪过十招,便会放我回去。我想这不过是相互拆招,而非性命相搏。只要在下能拆解了道长剑招,便可作数,不知对不对?出云子心知他这番说辞意在让自己出剑时,不能逞宝剑之利,更不能以内力惯入剑身,驱剑气伤人。他见过袁重懿的剑法,虽则不俗,但招式庞杂,并不精纯。况且他一个前辈,手持利剑和一个手拿杨枝的晚辈拆招,传扬出去原非光彩之举,漫声应道:即是比剑,不免交锋。若是你手上枝条折在贫道剑下,便是贫道输了。不过你也妄想在贫道剑下讨这个便宜,拿枝条削剑。袁重懿昂然道:我剑法虽不好,也知用剑之道譬如君子,宁折勿绕。金兰世家名重武林,可不是偷奸取巧得来的。出云子远没有袁重懿口齿伶俐,被他抢白了几句,脸上渐渐挂不住了,再不和他争执,连声叫道:好,好,今日贫道就领教一下金兰世家的剑法,来到店前的一片开阔地儿上,噌一声,宽背宝剑拔了出来,挽个剑花,剑身在日光映照下银芒四射。袁重懿见了,忽的退后两步,说道:你且慢来。出云子干笑道:怎么,怕了不成?若是乖乖的听话,道爷也不难为你。袁重懿轩眉一扬道:我怎会怕你,只是在想用几招可以胜你。出云子气的暴睛怒目,沉声喝道:臭小子胆敢轻慢于我,不想活了!双手一翻,一招起手式,等着袁重懿进招。哪料袁重懿不紧不慢的说道:道长也不必心急,在下这些散碎招式,还要慢慢梳理一翻。说时杨枝数点,转眼虽使出了几招,但其立身之处离出云子尚远,显然并无即刻拆招之意。出云子掣着长剑在那等了好一会儿,脸上阴晴数转。他成名多年,虽在盛怒之下,也不便先向一个后生晚辈递招。见袁重懿果真自顾自的练起剑来,暗骂道:临时抱佛脚,信手一扬,夺一声响,宝剑飞起直插入方才落座的桌子上,身形一闪夹杂着一声轻笑,又回到桌前,坐下来抿了口茶说道:贫道左右也无事,就等你练好了剑法再比。
袁重懿见出云子回到桌前,正是求之不得,快步来到柳荫下专心练起剑来。只见他手持杨枝,在不断比划,招式时快时缓,有的精妙绝伦,有的又拙劣无比,前前后后几十招,前后两招不断重复,似乎欲将两招化为一式,却总是差了分毫,不能凑效,出云子看见不住口的冷笑。少女虽然不懂剑法,见他招式断断续续,也不免大失所望:诚如他所言,心道:果然是写散碎招式。这人口口声声说要接老道人十招,难道半点把握也没有?低头却见袁重懿似乎并不在意各人看法,依旧在树下的绿荫里挥枝而舞,这时已使出二十余招。这二十余招融合了剑式,掌法,和单鞭,身姿洒脱,招式却半点也不连贯,似乎生搬硬套全无章法。出云子坐看许久,捻须笑道:看来今日贫道掌中一把剑,要领教金兰世家七家之长了!袁重懿听见,脸上不觉一红,他自知家传剑法难以取胜,想着将往日所学金兰世家的精妙功夫通通施展出来,再从中捡取十招融会贯通。却不想出云子眼光锐利非凡,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须知金兰世家武学所宗原非一脉,而是不同路数,各有所长,他天份虽好,仓促间也难见成效。待到后来,剑法更是越练越乱,出云子摇摇头又笑道:果然好剑法,贫道也不须一招半式,只在这里再坐一柱香功夫便胜了。少女嗔道:金兰世家剑法精妙,岂是旁人一时半刻能参悟透的。见出云子不接话,低头一个人对着袁重懿生闷气。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出远门,金兰世家从未听说过,剑法云云更是无从谈起。只是他看不惯老道人欺负袁重懿,便对出云子反唇相讥,呈口舌之利。
出云子的连番奚落和少女的帮腔,袁重懿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依旧自顾自的在柳荫下练剑。只是剑招越练越乱,一招举火燎原,明明一招三式一气呵成,一会化为两式,一会变为四式。但似乎都不甚满意,垂枝依在树干上,兀自发了好一会呆。再到后来,家传剑法也愈发凌乱,身法剑式难以由心。出云子瞧了半响,竞自转过身去,要了两壶酒,自斟自酌起来。远处的中年人这时虎躯微移转过身来,正好可以看到袁重懿的身影。见他盘膝坐在柳荫下,以手支颐,直如老僧入定一般。忽的又雀跃而起,手抓杨枝乱舞,似乎领悟了新的剑招。转身挥出二十余招,正是把刚才那些零零碎碎的招式,演化为一路。中年男子心道,那招举火燎原看起来难以相容,终究舍弃了,也难为他有这等修为。一念未了,袁重懿杨枝脱手飞了出去。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摇手招呼少女回来。
少女斜倚着柳树,见袁重懿杨枝脱手而出,一双妙目在他身上乱转,似乎在想个法子帮他。中年男子素知爱女一片玩心,真的搅乱了袁重懿的心思,反倒是害了他。叫他不理会自己,只好起身招呼她道:武林中人最忌讳外人窥伺武学,这位小兄弟潜心练剑,你在旁可不好。少女咬咬牙,似乎想反驳几句,又觉得爹爹说的言之在理,不情愿的走了回来,一颗心却系在袁重懿身上,不时地抬头看看他。
不久袁重懿又把杨枝捡了回来,从头练起。招式或快或慢,断断续续使出二十余招。埋头想了半响,又将刚才招式练了一遍,这次竞少了四招,剑法却连贯许多。中年男子见他脸上频现失望之色,正自好奇:这剑路可比刚才好多了。一念未了,又见他把刚才招式重新练了一遍,末了又添了一招。这招似乎是从棍法中化出,上接去式,下衔回式。将剑法由原来的一招两式分化为三式,封住空门,招式顿时变得精妙无比。中年男子目光微动,忍不住点了点头:这招和沧州剑客的绝技到有几分相似,这少年天资聪颖,想不到竞能悟出这等精妙剑法。再看袁重懿,似乎对这几招还不满意,嗖嗖嗖,杨枝迎风又抖起三式,正是刚才的一招三式。三式过后,又一招起手,将出剑平移向侧翼荡开,这一招从棍法中变化而来,撇弃了棍法的浑厚气势,借取了剑锋的锐利,以棍法巧入剑法,别出机杼,尤似用一条长线将散乱的珠子串起,首尾相衔。袁重懿信心大增,旋即又将刚才的剑招重新练起,一时柳梢声大作。出云子虽未回头,听了这细密的柳梢声划破长空,身形却也禁不住抖动了一下。几招过后,袁重懿重又演练一翻,二十五式已减为十四招。脚踏杨花,挥舞着枝条向出云子走来。十数步间,又将这剑法练了一遍,竞仅剩下十一招。这十一招糅合了金兰世家中各家的精妙招式,利落洒脱,俨然自成一家。
出云子呑了杯中残酒,叹口气道:别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袁重懿也不生气,一笑道:在下作的急就章,请前辈指点一二。言罢杨枝轻挑,枝头数点分刺出云子双肩,这一招两式攻守兼备。出云子看的一呆,未曾料到这第一招竟然不是他练了许久的起手式,说道:小娃儿有点意思。抬手拔出插在桌上的剑,势如飞练,将袁重懿刺来的杨枝挡在身前。身形略移,剑随身动,手腕一沉,长剑直削袁重懿腰际,剑势飞快,转眼剑尖离袁重懿已不足半寸,少女吓得一声惊叫,离坐倒退数步。却见袁重懿小腹一收,旋即纵身而起,杨枝斜挑,挽起数点剑花,回身直刺,正化解了出云子飞来的一剑。这招剑法高妙精奇,原是从顾松怜家传剑法的一招回风拂柳中化来,招式的变化,袁重懿早已了然于胸,自忖不会失手。出云子不慌不忙,长剑陡起,回身背剑,啪的一声,宽背长剑拍在杨枝上,将杨枝弹了出去。袁重懿去势一缓,下身不稳,重重落在地上,踉跄数步。这一招本于两剑相交时,借力而退,袁重懿以杨枝为剑,吃亏在杨枝柔软难以受力。出云子背对袁重懿,听得他身形未定,宝剑出其不意从肋下刺出,直扫他双肩。少女见袁重懿躲过一剑,心头稍定,半响才回过神来,喊道:第二招。这时又见出云子肋下刺出一剑,慌忙改口道:不对,这是第三招。
袁重懿见出云子这一剑急扫双肩,腰一沉,正当飞身错开。哪知出云子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长剑飞快回削,早将袁重懿罩在剑影中。袁重懿手抱杨枝,一招家传的凤凰展翅,欲冲破这重重剑影,但见出云子剑式纷繁缭乱,几无破绽,只得合身一扑奔向外边。出云子哪容他从剑底溜走,手臂一翻,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弧,又将他圈了进来。袁重懿大急,他知出云子剑法超群,绝不会伤了自己,但想到自己苦练了十年剑法,竞难接他三招,内心十分苦闷。眼下剑式倏至,避无可避,在出云子剑式牵引下,脚下更是接连踏错步法。当此之时忽的灵光一闪,昂举手中杨枝,刺向出云子前胸。这是从六叔石沉的棍法中,学来的一招举火燎原。前翻曾想将这招和其他几招融合,但这原是以下攻上的招式,过于突兀。袁重懿心知出云子剑法远胜于己,如何也难逼得他腾身而起,所以早早弃之不用了。没成想眼下被出云子困于剑底,足下一个趔趄,身形自然矮了几尺,凑巧用上了。
这招举火燎原妙在出其不意,出云子也不得不回剑自救。袁重懿一招的手,打起精神,杨枝迅疾的点向出云子,一招剑指沧海,跟着直挂云帆,秋月如天,接连挥出三招,这三招正是刚才袁重懿反复演练的几招,出云子早想到拆解的剑招,只是袁重懿将三招颠倒顺序,一味强攻,饶是他剑法高妙,一时也应接不暇。
少女站在边上,见袁重懿连连强攻,拍手叫道:已过六招了,老道人手忙脚乱,怕是要输给小哥哥了。中年男子听的眉头一皱,沉声喝道:不得多言。转头向着出云子抱抱拳谦然道:小女顽劣,疏于管教,道长莫怪。出云子冷哼一声,似乎在和少女置气,口中喊道:看好了,第七招,剑尖一挑,拦下袁重懿刺来的杨枝,手臂一摇,剑和杨枝绞在一起。连挽起三个剑圈,这剑圈一个比一个大,最后一个都要将两臂伸张开来,似乎要逼得袁重懿撒手,也亏了他剑法了得,这一剑三式,剑刃和杨枝绞在一处,那杨枝却没损伤分毫。出云子不无得意,说道:你破解了贫道这招,才见你得手段。
袁重懿叫道:这有何难,在下早想到破解的妙招了,左手虚晃一掌,佯攻出云子前胸,趁空收回杨枝,又急扫出云子右肩。出云子窥出这一掌虚实,笑道:些许伎俩,也敢在道爷面前卖弄。见他刺向自己的杨枝偏出半尺有余,心下大喜:这娃儿胡乱拼凑的剑法不灵光,这下失了准头,正是良机难得。想到这里欺身而进,伸手直抓袁重懿。刚攻近一尺,只见袁重懿身形未动,猛然间杨枝枝头忽的绕回来,正好补足破绽。出云子幡然醒悟:娃儿故意留下破绽诱我近身,又巧用杨枝的柔韧找回准头。眼下杨枝已疾点右肩,如是点中右肩,便是输了,若然挥剑斩落杨枝,自可全身而退,只是有言在先,杨枝断了,也是输了,想到这里,只好撤招,一个扭转乾坤,身子一拧,硬生生退了回去。绕是他应变的快,也不免弄的手忙脚乱。袁重懿似乎早料到他会撤招,紧跟着又抢攻两招,正是前翻反复练过的,眼下可是一气呵成,绝无半分僵滞。一旁的少女见出云子吃了暗亏,乐的眉开眼笑,拍手数道:第八,第九,就剩一招了。
出云子见招拆招,也不觉惊叹于这少年的聪明颖悟,竟能在短时间内汲取众家之长,融为一路剑法。他浸淫剑术数十年,自然能窥破少年仓促间创出来的剑招破绽,只是这少年以快补拙,更兼频频以残招相诱,倒叫他不得不防。耳听的少女数到第九,长剑轻挑,似卷似点,攻的正是袁重懿一招用老,新招未发之时。袁重懿前翻练剑,出云子虽然背对着他吃茶,但他剑术修为深厚,仅仅从柳枝划破的风声中,便猜到了剑招的走势。袁重懿来来回回用了几招,更早已摸透。因此出其不意的抢在前面,封住了他的剑路。
袁重懿眼见剑路被封,又不甘于束手就缚,略一呻吟,杨枝陡起,扭身从侧面挥出,急点出云子手腕,待的出云子回剑急救时,挥出一招眼见十招已过,出云子飞起一脚,踢向袁重懿,袁重懿被逼到屋檐下,无处可避,见墙上有个小窗,纵身跃起,钻了进去。人也躲到出云子身后。出云子见十招未能挫败袁重懿,还让他还了三招,弄的好不狼狈,不由得恶念陡生,挥剑直追上去。再看袁重懿,刚才一招得手,收不住脚,人从窗外直蹿到屋内,急切间收不住力,人撞倒在一张桌子上,桌前一人正捧着酒杯吃酒,猝不及防,顿时撒了一身。袁重懿见了忙躬身致歉,哪料到出云子要仗剑伤人。
转眼出云子已扑到近前,见袁重懿一剑劈下,忽觉眼前一物抵在肘下,细瞧却是个黄布包袱。不知何时,坐前抖擞衣衫的人已把包袱送到了自己腋下,这时招式用尽,却没能伤的袁重懿分毫。袁重懿陡见出云子仗剑来袭,急切间使出一招回风拂柳,回扫出云子面门。出云子心里叫苦不迭,腋下多出个包袱,这招力劈华山尚差半尺,不仅伤不到袁重懿,还要被袁重懿扫中面门,想到这里,招式一变抽身急旋,一剑斜刺袁重懿腰间,却见那人有意无意间,又把包袱往前一送,挡住了来剑。这一剑若是刺出,势必先刺穿包袱,这剑尖挑着包袱,如何能够伤人。出云子如触电般急缩回手,惊惧的看了一眼那人,这时候只听少女叫道:十一,十二,喂,老道士,都十二招了,你还不停手?出云子长剑一收,身子落叶似荡出丈余,已来到房外,望着中年男子冷冷的问道:阁下想必来自云顶苏家?中年男子抱拳道:冠南,行四,见过前辈。出云子哼一声转身去了。苏冠南大为不解,刚刚出云子目露凶光,分明想置人于死地。怎的被爱女叫喝一声就会乖乖收手。忽的想到刚才坐中还有个老者,这老者也奇怪,刚才出云子和袁重懿比剑,把店中的客人和店家早惊走了,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众人始终没有照面,处在刀光剑影中,也没有半点惊慌。想到这忙往店中张扬,那还有黄衣老者半个影子。
少女眼望出云子远去,呵一口气,回头看见袁重懿一瘸一拐的从店里走出来,迎上前去说道:小哥哥,老道人被你打跑了。袁重懿料想出云子此番离去,自然是忌惮云顶苏家。先一步向着苏冠南躬身一礼道:在下袁重懿,多谢苏四侠相助。苏冠南满腹狐疑正不知该怎么向袁重懿说,见他一脸真诚,也不忍拂他好意,一笑道:袁公子客气了,不必多礼。袁重懿心想,苏四侠古道热肠,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我受人之恩,可不能,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正要再交代几句,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那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只见她粉面微愠,手指着自己鼻尖说道:你该谢的人是我苏女侠,而不是苏四侠。话中多是愤愤不平,只是她容颜俏丽,轻嗔薄怒也教人见之犹怜。袁重懿应道:当然也要谢谢苏姑娘,不是姑娘及时喝住出云子道长,那第十三招我是如何也接不住的。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又言语诚恳,少女听了似乎开心至极,跳跃到苏冠南身边说道:爷爷说我只会淘气,爹爹你看,今日做了件大好事,人家当面谢过了,回去一定要说给爷爷听听。
苏冠南脸色一整道:当着袁公子的面也这般胡闹,不怕别人笑话。少女没好气的道:只许爷爷天天骂我,就不许我做给他看。再说又没有做错事,怎么会被人笑话,冲着袁重懿展颜一笑,俏皮的道:袁家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袁重懿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先有几分好感,眼下虽是和爹爹狡辩,直如撒娇无异,附和道:姑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无不可。少女听了对他大感亲近,凑过来追问道:袁家哥哥,我猜你来自金兰世家,你也猜猜我们从哪里来,袁重懿道:姑娘来自鲁东。少女雀跃道:你真聪明,呀,不对,都怪那个老道人,他刚才问爹爹的话,都被你听去了。袁重懿摇头道:出云子道长不问,在下也能猜到,说时瞄了一眼少女手中的兵器。少女好似被人窥破心事,嘤咛一声,反手将兵器藏到了身后,转头看到爹爹腰间别着的另一件,噗嗤一声笑,又悄悄的拿了回来,拉着袁重懿回到座上,娇憨的道:袁家哥哥,要我说,我们家这件兵刃,识得的朋友可不少,你再说说我们要去哪里,说中了我才信服你。袁重懿心道:日间穆老爷子说起过,他曾派了另一位弟子仇炎去云顶苏家求援,这位弟子半路被青羊宫捉去了,虽说未能成行,这事已传遍了武林,或许远在鲁东的苏家也听说了此事,才派苏四侠过来驰援穆老爷子。想到这里试着问道:苏四侠和苏姑娘是不是要去穆文宗穆老英雄府上。少女乐道:袁家哥哥一猜就着,眨眨眼追问道:你再猜猜,我叫什么名字?袁重懿苦笑道:这可难为人了,少女一声娇笑,伸出一根纤细的玉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令婉”两字,冲着他狡黠一笑道:记住了,可不许对外人说。袁重懿听到外人二字,只觉心头一甜,心想苏姑娘嘱咐我不要对外人说,那是把我看作亲近的人了,郑重的点了点头。
苏冠南见爱女苏令婉越发淘气,揽过话来问道:袁公子也是从穆老爷子府上过来的?他无意中听见出云子和袁重懿的谈话,是以有此一问。袁重懿道:在下为穆老爷子助拳而来,和青羊宫的人比剑的间隙,被人捉到船上。后来蒙出云子道长搭救带到了这里,算来有半日光景了,也不知道穆老爷子府上怎么样了?苏冠南道:来的路上,早听说金兰世家几位义士赶来助拳,不知和袁公子同来的都有哪几位。袁重懿道:有凌二伯,顾五叔和伏家两位叔叔。苏冠南喜道:凌庄主移驾在此,想那青羊宫不敢造次。穆老爷子府上离此不远,袁公子用些饭菜,我们一道过去看看。袁重懿见天色已晚,心里急着要和几位叔父会合,哪有心思吃饭,方要推托,就听外面嚷嚷不止。引颈一探,一行人正从门前经过,前面那个锦衣玉带,竟是彭麟,只是失魂落魄一般,早没了初见时的奕奕神采。他身边伴着个玄衣汉子,身材高瘦,却不是贺虎巢,还有七八个青羊宫的随众跟在后面。袁重懿心里念道:这几人来到这里,难道穆老英雄府上事情已了结了,这个玄衣汉子怎么没有见过,不知他们又要去哪里,眼下要带苏四侠同回穆文宗府上,可不便招惹他们。想到这里忙叫店家上菜。这时就听人群里有人说道:这一把火烧了穆文宗的王八窝,看他能躲到哪里去。袁重懿听着声音耳熟,偷偷瞟了一眼,竟是铁琵琶罗星。这时又听另一人打趣说道:躲到哪里去,到头来还不乖乖的求着咱们收留他,罗兄早早赶回青羊宫,复上观主,请他老人家等着纳降吧,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又有一人接口道:这事多亏了彭公子,要不是他领着众兄弟们,咱们几人群龙无首,可不见得能在穆老头家里讨了好处。再看彭麟,似乎满怀心事,对于众人的吹捧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只管低头走路。
几人吆喝了一路,此时口干舌燥,见路边有家酒楼,两腿早拔不动了。看看彭麟和那玄衣汉子行色匆匆,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人互望了一眼,罗星抢到前边说道:朱先生、彭公子,兄弟们能结识两位,高兴得紧,不如兄弟做东,陪两位吃几杯水酒,众人听了连声称是。玄衣汉子推辞道:朱某受兄长差遣,不敢贪杯,几位兄弟若是累了,不妨坐下来歇歇脚,咱们就此别过,说完扯起彭麟衣袖便欲离去。谁知彭麟听了这话,突的甩开玄衣汉子,盯着他问道:爹爹为何要檀三叔送我去楼观台学剑,四叔又为何执意带我回去?你且说说,爹爹都有什么差遣。玄衣汉子沉吟道:这些事三两句话也说不明白,日后你自然会懂的。只是楼观台你切记不能再去,也不必急着回去,我多年没下萧关了,眼下正好陪你四处走走。彭麟瞪了他一眼,追问道:四处走走,去哪?四叔说你在爹爹面前夸下口,定会把我带到楼观台,这会又寻摸法子骗我。向着身后的众人一扬手,说道:今日哪也不去,就和青羊宫的朋友喝个痛快。玄衣汉子见他们向店中走去,急忙追上两步道:麟官,我怎会骗你,楼观台决计不会再去了。彭麟听说,扭过头来不解的问道:为何又不去了,玄衣汉子双手一摊道:你看你为了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姑娘,就迁怒穆文宗,烧了他的宅院。真到了楼观台,不定惹出多少祸事来。彭麟听说,盯着玄衣汉子看了半响,忽又问道:那阮老道一纸短书,爹爹就要把我送到楼观台去,你又怕我在楼观台惹事,怎的忒也胆小,是不是都怕了姓阮的老道。袁重懿听了两人对话,心想:彭麟口中的三叔自然是檀紫烟,四叔必然就是那个人称青袍客的贺虎巢,这玄衣汉子自称姓朱,年纪比彭麟大了不少,看起来又像是彭麟的长辈,莫非是萧关五友的老幺灵寰朱羽?不知他们口中的楼观台阮老道又是谁,听彭麟的口气,这阮老道似乎极为厉害,连萧关五友也得罪不起,要仰其鼻息。这楼观台离我家也不远,怎的没听爹爹和叶二伯他们说起过。转念又想:不管彭麟去不去楼观台,这些人无恶不作,可不能容他们跑掉,想到这里,身形一纵,冲出去已将众人拦了下来。
众人见彭麟和朱羽吵了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蓦的一道人影斜穿进来,惊的众人纷纷把兵刃掏了出来。一个手拿乌鞘刀的汉子先认出了袁重懿,叫道:相好的,在这里遇上,倒是省了大爷的腿脚,宝刀一晃便要上去拿人。朱羽叫道:兄弟何必心急,这位公子平白无故的拦下我们,朱某人也想听他说道说道,言罢冲着追上来的苏家父女扬了扬下额。这人拿眼一瞧,忽的也止住脚步,森然一笑道:云顶苏家也来赶这趟浑水,不怕弄脏了招牌。苏令婉走在前头,见这人言语骄横,撅撅嘴不悦的道:爹爹,这人出言不逊,待会你好好教训教训他,轻踏碎步已来到袁重懿身边。
这时彭麟正自生闷气,忽闻一声少女清脆的玉音入耳,失声道:柳妹,回过神来细看,哪有柳湘绮的身影。倒是有个长相秀美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眼望着身边年轻男子,笑靥粲然。再看那男子,他禁不住咦一声惊呼,问道:你怎的在这里,柳妹呢,柳妹去哪里了?袁重懿原本不识得劫走他与柳湘绮的人,又恨彭麟烧了穆文宗的宅院,见他追问,没好气的道:柳姑娘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苏令婉见彭麟这话问得奇怪,也吃吃笑了起来,嘲笑得道:对呀,你自己弄丢了妹妹,管我袁家哥哥要人,丢不丢?彭麟掠了苏令婉一眼,见袁重懿与她言语亲昵,心想:你和柳妹比剑,柳妹踪影全无,你却好好的站在这里,还有佳人相伴。心里顿时懊恼万分,双臂一张,口中叫道:你还我的柳妹,直向袁重懿抓去。苏令婉不识得彭麟,见他欺身过来,躲闪到一边问道:袁家哥哥,这丑八怪好没来由,怎么见面就要打人。彭麟听了这话心里更为恼怒,他虽被称丑郎君,但武林中可没人当面叫出来:俏丫头骂我是丑八怪,多半是看上了姓袁的这小子,我今日就杀了他,等到俏丫头伤心难过方消我恨。他忌宽善妒,觉得天下的妙龄少女合该对他一人好,若钟情于别的年轻男子,心下便生醋意。眼下苏令婉不仅,那还得了,当下变抓为拳,一招横扫千军直打过去。袁重懿更不多言,抢先一步揽过,挥拳向他打去。只听砰砰两声,二人各中了一拳。苏冠南赶来时,见二人拳交相交,想拦下已来不及,念道:这位袁公子看起来行事沉稳,怎么几句话就打了起来。他可不知袁重懿嫉恶如仇,听说彭麟带人烧了穆文宗的宅院,早已怒火中烧。但见袁重懿与彭麟交手,彭麟双掌疾飞,不过数招又拍在袁重懿身上,不由暗暗心焦:这位袁公子剑术不错,拳脚功夫比之这个黑脸后生可差远了。我和金兰世家同为穆老爷子而来,如今袁公子落了单,可不能看着他任人欺负。果然几招过后,彭麟觑着破绽,忽然使出一招天女散花,五指直拂袁重懿臂膀,紧接着一招扫堂腿祭出,趁他跌倒,一手锁住脉门,一手捏住腰眼,把他高高举了起来。
一招得手,彭麟意犹未尽,双掌一吐,把袁重懿远远弹向空中,待得落下时,双手一翻,又将他牢牢的吸在手中,便如手中物件惬意把玩。青羊宫众人见袁重懿面色如常,却半点动弹不得,直似提线木偶,任由彭麟摆弄,无不啧啧称奇,欢呼叫好。彭麟眼见众人起哄,更为得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这手法,叫做小天星,拿住袁重懿腰眼时,预先把掌力注入其四肢百骸,却没有封闭其穴。是以袁重懿被抛出时,众人看到他肢体舒展,在空中不断挣扎。都以为彭麟手法高明,能趁其不备一招制敌,不知彭麟偷偷将掌力注入其体内,袁重懿受制于加注其身的掌力,无力反击,正是在那掌力欲弭未消时,人又落入彭麟手中,下次抛出前,彭麟又将内力注入袁重懿体内,如此往复。彭麟眼见众人叫好,愈发得意,把袁重懿长躯高高擎起骂道:你们守着泾河,藩篱过不了渭水,却千里迢迢跑来秀容城,插手别人的闲事。今日叫你知道,什么事管的,什么事管不得。朱羽听了眉头一皱,暗怪彭麟说话没有分寸,要知道穆文宗邀金兰世家和鲁东的云顶苏家助拳,已经传遍武林。袁重懿自不足为惧,但这话当着苏冠南的面前说出来,无异暗讽了云顶苏家。果然苏冠南脸色一变,缓步走了过来。彭麟不以为意,转头看见苏令婉双目关切的望着袁重懿,更为得意,冲着袁重懿狞笑道:公子爷和你本无冤仇,也不难为你,只是让你知道何为量力而行,你说三声知错了,公子爷就放你下来。
袁重懿心想:要我在你手底下讨饶,万万不能。见他反复几次,都是掌心向外一吐,早已摸清他的手法。心中窃喜,看他这手法,掌力外吐,掌中的璇玑穴不免露了出来。我这身子下坠的重量,总有百斤,只须提前蓄起一点力道,抑制住他的内力摆动手臂,瞅准他璇玑穴落下,点中其穴,便有可乘之机。见他又把自己抛起,也不理会他的嘲讽,两指勾曲暗运内力以待时机。彭麟来来回回将他耍弄数次,不疑有他,双掌一摊,正待拿捏。忽觉掌心吃痛,跟着手臂一麻,心知有异,待想变招已来不及。眼见袁重懿从身前滑落,急忙抽身回退。袁重懿点中彭麟掌心璇玑穴,这时只觉彭麟加注的力道全消,己身内力迸发,双臂借势缠上了彭麟腰间,彭麟眼疾手快,一招泰山压顶斜劈下去,袁重懿见掌力惊人,不敢硬接,一招莽龙穿洞,从他肩头钻到肋下,牢牢抱住了彭麟后腰。彭麟先用个沾衣十八跌的丢字诀,要将袁重懿摔出去。哪知袁重懿叉手环抱着腰间,不肯放松。眼下左臂又酥麻无力,当下两跨一沉,也用蛮劲抵着,右手夜叉探海,伸到袁重懿胸前,想把他掀翻在地。袁重懿心知彭麟拳脚功夫远胜于己,见他一掌探来,急忙撒手,回身却见彭麟空门大开,当此之时也顾不得许多,身子一伏,贴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他背后,抬手在其后背重重补上一掌,右脚一抬,又勾上了彭麟裤管儿。彭麟沾衣十八跌,全用巧劲,配合一招夜叉探海,原是无上妙招。哪知掌到中途,陡觉失了袁重懿所在,耳听的背后掌风凌冽,不敢怠慢,俯冲上前急于躲闪,这时候左臂僵垂,身法已大不如前,右臂一招夜叉探海又没收回,情势紧迫,只好一招乳燕投林,向前急冲,却没料到右脚早被袁重懿缠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落到缓步走来的苏冠南面前。苏令婉见了,掩口笑道:爹爹,乖乖儿给你见礼了,可有什么打赏。
苏冠南方才见彭麟目中无人,正有意教训一翻,眼下见他跪倒在面前,倒反不好出手了。大袖一扫,一道劲风把彭麟卷了起来,口中言道:世侄请起,这如何使得。言辞虽谦让,这大礼却老实不客气的领受了。见彭麟在袖中劲风的裹挟下兀自摇摇晃晃,给他扑扑身上的尘土,责备似的道:两个世家子弟切磋,怎么和乡野村夫一般用起蛮劲来了。他早看出彭麟是名门之后,再纠缠下去,毕竟不妥。转头对着女儿训斥道:就知道胡闹,还不快给袁公子看看身上伤着了没有。
苏令婉飞身跑到袁重懿边上,围着他转了转,眨动着星眸关切的问道:袁家哥哥,你伤到哪了。袁重懿弹弹身上的灰土,冲着她一笑道:妹子不用担心,这花拳绣腿还伤不了我。苏令婉听说拍拍心口,安抚似的道:听爹爹一说,吓死我了。袁家哥哥身手了得,能打跑那恶道人,自然也不会怕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彭麟。
彭麟正是裘马轻狂的年纪,方才跪倒在苏冠南面前,受尽苏令婉挖苦。如今又被袁重懿轻视,一腔羞愤无处宣泄,气的目眦欲裂,冲过来叫道:姓袁的,再接我两招,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苏令婉瞪了他一眼,道:你凶什么,刚才你和袁家哥哥比划了可不止两招,也没见你掌法如何厉害,现下又要拿大话唬人。她业已看出袁重懿不是彭麟的对手,怕他真的祭出杀招,伤了袁重懿,反为不美,巴望着嘲讽他几句,叫他羞愧而退。彭麟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身形一移,绕过苏令婉,双掌若锦鲤穿波,直到袁重懿面前,叫道:看掌。袁重懿不识得这招掌法,右手暗聚内力,正要接下这一掌,却听彭麟口中喊道:着。右掌五指倏弹,掌心冲出一道云气印在袁重懿胸前。袁重懿身形一晃,应声栽倒在地。
苏冠南奔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见他脸膛发黑,连声叫道:袁公子,袁公子。袁重懿口齿紧咬,寒颤不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苏冠南大惊,轻轻一搭他心脉,只觉脉象虚弱,分明中了寒毒。心道:这黑脸后生出身不凡,哪里学来的这等阴损的毒掌功夫。看他心高气傲,要他交出解药可是千难万难,也罢,他们烧了穆文宗的宅院,今日势成水火,说不的只好擒住朱羽相要挟,逼他拿出解药来。想到这里对着朱羽说道:早听说朱先生会同几位义兄在萧关结五灯社,统领西北武林群雄。结社之时朱先生连败十三名高手,场面好生壮观,苏某僻处鲁东,没能亲赴其会,抱憾至今。既然遇上了,正好向朱先生讨教一二。
朱羽人称毒诸葛,岂能不明白苏冠南的意图,他虽不惧苏冠南,但想彭麟伤了袁重懿,金兰世家的凌相卿就在左近,真要遇上了,不好抽身。当下笑道:不瞒苏先生,今日我们有事在身,确有不便。至于讨教一事,朱羽人在萧关随时候教。言罢向着苏冠南抱抱拳道:告辞。苏冠南身形一转,截住了朱羽后路叫道:想走,把解药留下。手抓铁镗,冲天而起,直向朱羽天灵穴击去,朱羽手使一把两刃弯刀,架开苏冠南的铁镗,退后数步说道:我还怕你不成,只恐武林中人多嘴杂,说我萧关五友以多胜少,欺负你们父女。他点出苏冠南父女,其意自然是提醒众人擒拿苏令婉,分散苏冠南。果然罗星心领神会,在旁哈哈一笑,接口道:朱先生是谆谆君子,怕人说三道四,我铁琵琶可不在乎。兄弟们,咱们今日没保护好柳姑娘,回去老观主免不了要责罚,不如就将这位苏姑娘带回去,这有个说处,叫李代桃僵,你们说好不好。五指倏分,先一步向苏令婉抓去。苏冠南见罗星掌势惊人,生怕爱女有个闪失,忙接了罗星一掌。只听一声轻笑,朱羽说道:苏姑娘娇花嫩蕾,折在铁琵琶手上,可真是孟浪之举。苏兄要讨教,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安顿好令爱,不妨萧关一会。言罢,拱了拱手,大有去留就请示下之意。苏冠南虽想逼取解药,又要保护爱女,分身乏术,只能眼望众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