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内望江湖,江湖之外望江山。江山江湖两相望,一黑一白两色棋。
望江亭内,对坐两人,各执黑白棋。
棋盘旁,一壶两碗。
执黑棋者,两鬓花白,看似年暮老者。黑衣束身,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也难掩衰败之象。
执白棋者,风华正茂,尽显龙虎精神。一袭新衫,如指上白棋。看上去很愉快,还很舒服。
老者提壶斟茶,举碗作请:“十余年未见,白老弟今日怎的有此雅兴到我这来做客?”
白玉京举碗,两碗轻撞:“会一会老朋友,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老者微笑:“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看我笑话的吧?”
白玉京也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来杀你的。”
老者:“这倒不必。”
白玉京:“哦?为何?”
老者:“你若要杀我,带话的人可不会那样说。”
白玉京:“你我隔空对弈,虽是对手,也是朋友。”
老者叹息:“是啊,感到孤独的时候,想想还有个朋友惦记着,倒也宽心,谢谢你能来看我。”
白玉京:“久居高处,自然孤独。高处不胜寒,你应该到人间好好走上一走。”
老者:“天上白玉京,最喜人间味,我却没你那般兴致和洒脱。”
白玉京:“要不要下来,一起去走走?”
老者抿嘴微笑:“尝尝这茶如何,旁人可是喝不到的!”
白玉京细细品尝:“嗯,好茶,满满的金钱味道,旁处怕是连闻也闻不到呢。”
老者摇头苦笑:“我自己种的……不值钱。”
白玉京一点儿也不尴尬:“嗯,清香扑鼻,明心润肺,还隐隐透着一种身份的味道。”
老者苦笑:“你这挖苦人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呐!”
说着,老者指向棋盘,作势先请。
白玉京落白子:“哎,晃眼一过,快十三年了,我想知道,当年那一场局,是不是你布下的?”
老者落黑子:“随口一说而已,算是无心插柳吧。”
白玉京:“随口一说?”
老者:“权力的游戏罢了。”
白玉京:“哼,也是。随口一句话,挑起江湖纷争不断,自己就能坐享渔翁之利。”
老者:“久居高位,难免不会有些想法。趁此混乱时机,顺便清理一下江湖上的愚忠之辈,又能暗中收拢一些小门小派,两全其美。”
白玉京叹:“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老者:“我非圣人,自是要与那圣人争上一争。”
白玉京摇头:“大道甚夷,而人好径,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老者:“不是好径,是好捷径,另辟蹊径。”
白玉京:“暴力不能久治,欲争圣人,却不走圣人之道,你真是好笑!”
老者:“管他那么多,先取了再说。治国之道,愚民之策,小火慢炖便是。”
白玉京:“愚民实则愚己,不思进取,不进则退,有违天道常理,死局。”
老者:“愚民不尚武,无武则不反,食可果腹,难得糊涂。愚中之乐,才是真乐。”
白玉京:“国强民弱,外强中干,必定内忧外患,不能久治。”
老者:“国弱民强,民强则多智,多智生多欲,难能安抚。若起异心,里应外合,内外两乱,更是麻烦。”
白玉京:“有争圣人之心,却无圣人之道,执念作祟!殊不知,国富民强,才是天道之理。”
老者嗤笑:“国富民强?难上加难,天方夜谭。”
白玉京:“难在何处?”
老者:“难在人心。”
白玉京:“为人开智,再由智者引路,普度众生,循序渐进,自然可解!”
老者:“人性斑杂,欲念丛生,无穷无尽。心生万念,万念难归一,徒伤心神。”
白玉京:“掌朝为民,不试试怎知不行?”
老者:“谁说我要为民,我只为自己。”
白玉京:“为不为民,由不得你。”
老者:“你一句循序渐进,说得倒是轻巧,且不知何止一生一世?顺其自然,等上个百世千世,或可花开见月明。”
白玉京:“你我不是真神仙。”
老者:“所以啊,极道极治,弱民心智。你心虽好,可是太急了。老牛拉重车,就算你再用力推,还是走不快。”
白玉京:“推上一把,能快则快,好过不推。”
老者:“你用手,我用鞭子,方式不同,方向实则一致。”
白玉京:“不敢苟同。”
老者:“道生两极,是为阴阳,相辅相成,相生相合,方能循环。你用阳谋,欲向北,我用阴谋,偏向南,可是最终还是会相见。”
白玉京:“邪不压正。你的道,走歪了,是邪道。”
老者:“事有相对,真假相对,明暗相对,善恶相对,正邪相对。倘若你把相对面彻底抹去,那结果会怎样?”
白玉京:“邪恶除尽,定会是太平盛世,安居乐业。”
老者:“错!”
白玉京:“何错之有?”
老者:“君无王者霸道,何来国家国界之分?百姓都是散养游民罢了!王者道,本就亦正亦邪。善之不及即为恶,善之极亦为恶。正之不及为邪,正之极亦为邪。若把邪秽都抹干净,怕是最后这世间就要无人了!”
白玉京:“倒也未必。”
老者呵呵一笑:“你以为,凭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一个小小的长乐村,就能够说明一切啦,就能代表了整个天下的大势了?”
白玉京:“小家可行,大家亦然。”
老者:“长乐村看似一处世外桃源,其实只是你的小天地,不是人间的大天地。”
白玉京举子沉思,犹豫不觉,这一子究竟落于何处。
犹豫再三,反复思虑,终于落子。
白玉京叹息:“哼哼,青龙会也是一样。生在道中,死也在道中,局中之谜,终归逃不开一个道字……是死是活,还得看你如何选择!”
老者也沉思起来,犹豫不定,好半晌方才落子。
老者摇头苦笑:“仙人亦在道中,何况你我两个凡人……你看,又合了!”
白玉京嗤笑:“对弈十余载,到头来竟是一合局,你可还满意?”
老者:“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阴阳各半,是为平衡。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过程有趣,结果受之便是!”
白玉京:“听你的意思,还打算再开一局?”
老者摆了摆手:“罢了,不开了,不开了。”
白玉京:“执念虚无,你却痴迷。为何不新开一局,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老者:“不必了。局内是合,局外,你已经赢了。”
白玉京:“哦?此话怎讲?”
老者摇头苦笑:“明知故问。一局对弈已十余载,你赢去了我的时间!现如今,我这把年纪,怎还有扳倒重来的机会?既然你并无杀心,我若还不知趣,岂不是自寻死路?”
白玉京长舒一口气,微笑着说道:“放下了,你便也赢了,不是么?”
老者挑眉:“我,我赢了什么?”
白玉京微笑:“活着,不好吗?放下了执念,你便可安享晚年。”
老者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老者:“你收了个好弟子。看来以后,我真的只能安心做个闲散的钓鱼翁喽!”
白玉京:“因果稽绊,善有善的果,恶有恶的果,终有报。”
老者:“是啊,我原本不信因果那些骗人的把戏,只信我自己。”
白玉京:“那现在呢?”
老者:“说实话,因为你,我有些信了。”
白玉京掏出一封战贴,推至老者面前,十日后,叶无影挑战青龙老大,生死不论。
白玉京:“既是生死之战,青龙老大,必须死。”
老者点头,双手抱拳:“白老弟,谢了。”
白玉京怅然:“但愿你是真的放下。我这一颗子,可不能白死!”
老者:“明了。”
两人执棋,死者俱子。
老者:“既是生死之战,不如一起去看?”
白玉京:“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老者:“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白玉京:“且说。”
老者看向棋盘:“如果,此局我不要这一丝生机,你是不是真的会动手杀了我?”
白玉京微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