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日,东莱郡朱虚县。
只见魏哲身着玄色锦袍身披赤色大氅,就这样骑在马上招摇过市。
至于一路同行的五百骑义从,此刻亦是焕然一新,英武异常。
路旁酒肆内,一名带着儒冠,衣着破旧的中年文士见状不由诧异道:“好大的声势,这郎君又是哪家子弟,怎么瞧着眼生?”
闻听此言,柜旁沽酒的老丈当即哈哈一笑:
“管君,怎么连自家郎婿都不认识了?你这管氏子莫不是假的?”
说罢他还指了指魏哲手捧的那只大雁道:“瞧见没?今日便是纳采了。”
不想那中年文士却好似被踩到尾巴一般,当即拍案大怒道:“乃公是货真价实的管夷吾之后,谁又在造乃公的谣?”
然而老丈闻言却嗤笑道:“那这位管君莫不如先把欠账结了?”
此言一出那中年文士顿时语塞,只能尴尬的甩了一句吾这就去取钱。
说罢此人便灰溜溜的走了,酒肆内顿时响起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待其走后,随着老丈侃侃而谈众人这才知管氏将要嫁女了。
甚至有那神通广大的,都打听出了郎婿魏哲乃是新任带方令。
一时间,酒肆内的众人都不由议论纷纷。
有人感慨管氏这次运气好,终于找到一个良人,有人则好奇魏哲的家世。
毕竟瞧刚才那个纳采的架势,一般豪族可没有如此精锐的家兵。
一来二去,管氏嫁女很快便在朱虚县内引起了热议。
与此同时,先前离去的中年文士也差不多弄清此中原委。
此人唤作管修,也确实是管氏子弟,只不过是旁支而已。
早年靠着家底倒是学了些典籍,可惜天赋一般,又没有师门提携。
于是多年以来只能在市井混迹谋食,倒是与街头游侠无异。
别看管岳与管翁家资巨万,可是像这样血脉淡薄的穷亲戚却分不了一点。
所以此刻管修也只能挤在街头的人群中,看着魏哲将一只大雁交予管岳。
随后也不知道魏哲说了什么,管岳当即高兴的抚须大笑起来。
见此情形,便是路人也知道管岳肯定对这女婿满意至极了。
一时间,倒是给市井之间的议论又增添了些谈资。
但热闹却只是他们的,回到家中管修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没办法,谁让他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呢,三十多岁都还未娶亲。
都怪他非要学经,结果家中值钱的东西全都变卖了,连祖上留下的铺面都转手给族人了。
管修本以为自己是个朱买臣,却没想到他连东方朔都不如。
别说天子了,活这么大他连洛阳都没去过,终日只在东莱郡打转。
夜晚,摸着寒冷的被衾,管修终于忍不住暗自咬牙发誓。
“拼了,不就是一条命嘛,乃公赌了!”
……
且不说管修那边如何暗下决定。
魏哲这边在走完“纳采”的流程之后,也终于得知了那蓝衣少女的名字。
“管妍?倒还真是个灵慧的女子!”
想到这里,魏哲倒是对这桩政治婚姻多了不少期许。
不过目前也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经历了“纳采”“问名”之后,双方的婚约算是广而告之了。
除非魏哲意外横死,否则魏氏与管氏想退婚都不可能,除非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其实这也正是管岳想要的结果。
他知道魏哲急着上任,这才一切从简,并未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否则光是“纳采”和“问名”这两个流程,都够魏哲忙活大半个月了。
对于高门大户而言一门婚礼全程走下来,花上一年半载也都是寻常事儿。
因此在让种扈先行去玄莬郡报信之后,魏哲这边终于启程了。
次日上午,三山岛港口。
只见管岳虽然须发皆白,但却面色红润,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贤侄,这四艘海船你先使着。”一旁的管翁亦是面带笑意的大手一挥道:“倘若不够随时言语,我家虽不富裕,但几艘海船还是能拿出来的!”
管翁口中的几艘海船可不是什么轻舟小船,而是先前魏哲看中的那艘可装麦粟六千斛,可载人五百余的大海船。
本来魏哲只是想租用一下而已,却不想管翁开口竟直接就送了他四艘。而且还是连船员带维修工匠一齐打包送给魏哲了。
霎那间饶是魏哲身经百战也不由嘴角微抽。
这还叫不富裕?魏哲觉得他好像对自家老丈人的家底有些低估了。
果然,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比如,软饭,就适合硬吃。
于是自觉肠胃不好的魏哲客套了两句后,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份礼物。
不过临出发前魏哲想起了一个问题,当即询问道:“管公,不知这渤海之上的海寇你们可能联系?”
经过这一路的思量,魏哲越发意识到海路对带方县的重要性。
一旦他想要有所作为,那么自然无法避免与渤海之上的各路海贼打交道。
而见魏哲这么一说,管岳当即笑而不语。
还是管翁嘿然一笑的解释道:“管承,其实本名管彦!”
虽然管翁只是点到即止,但魏哲却恍然大悟。
因为年初投军之时魏哲便打听过东莱郡的黄巾情况。
当时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管承便为黄巾一方小帅,不过只在海上活动。
最有意思的是他抄掠还很克制,只在此间活动,从不越界,像是坐寇。
如今看来这管承恐怕只是打着黄巾的旗号而已,实则是管氏的黑手套。
毕竟在大海之上,海商与海寇往往都是一体两面的事情。
当然,管氏这招也不新鲜。
早在汉安帝永初三年【公元109年】,东莱郡便有海商张伯路起义,当时其人自称“将军”,时常乘船浮海抄掠滨海九郡,汉军一旦追击他便或遁走辽东,或隐匿于海岛之上,一旦汉军退却,他便复又抄掠东莱之间。
所以能在渤海之上做海贸生意的,几乎都和海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也算是管氏的家族底蕴之一。
对此魏哲自然是格外满意,又是寒暄再三,方才登船离去。
从东莱郡渡海至辽东,主要航线其实就是由三山岛至杳津。
辽东半岛南端之“杳津”,便是后世的辽宁旅顺老铁山一带。
虽然如今旅顺港并未经过系统开发,但是天然优良的水文环境还是让这处不冻港成为了北上登陆的首选。
至于这老铁山为何要叫“杳津”,全因辽东半岛南端都归杳氏县管辖。
故此待魏哲登陆之后,便可从杳氏县由陆路直趋西安平县。
从西安平县跨过鸭绿江,魏哲才算是跨入乐浪郡境内。
……
次日,经过一日的航行,魏哲与船首、苍头等人也熟稔了起来。
船首与苍头等人也知道魏哲是管氏的新婿,故此对他也很是巴结。
对于自己一行人被主家当礼物送人,更是没有半点不爽,反而颇为高兴。
毕竟管氏对魏哲如此看重,岂不是说明他们跟对人了?
故此在闲聊之时,这些人对魏哲也是知无不言。
船首更是可惜道:“郎君来的不巧,若是夏秋时节便要省力多了。”
魏哲闻言顿时好奇道:“哦?怎么说?”
那船首闻言当即颇为得意的沾水在船板上画图示意道:“郎君在杳津上岸,还需走数百里陆路方可到达乐浪郡。”
“可若是夏秋之时乘船浮海,那便可一路直趋朝鲜城下,何其轻松!”
对了,船首口中的“朝鲜城”便是如今乐浪郡的郡治所在。
而如今的朝鲜县,便是后世的平壤。
因为大同江自朝鲜城外流过,故船首所言直抵城下之说还真不是大话。
虽然最后一程沿大同江逆流而上辛苦了点,但苍头们赚的就是这个苦力钱。
见他这么一说,魏哲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横穿东海而行,老丈难道不惧风浪吗?若是迷航了怎么办?”
闻听此言,那船首古铜色的脸庞顿时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
“风浪虽比渤海大点,但小老儿还从未迷路过,便是闭着眼也能游回去。”
当然,游回去自然是吹牛的,可是这船首的本领倒是一点不假。
毕竟他早前就是跟着管承在海上厮混的,被大汉水军追急了哪没去过?
实际上管氏船队中的骨干船员都是这么训练出来的。
只有最优秀的船首与技术最过硬的苍头,才能上岸吃安生饭。
当魏哲了解了管氏的船员培训机制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这老丈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呀!人才!
数日后,乐浪郡朝鲜城外。
当魏哲一行人赶到时,老远便看见钟扈骑着马在官道上等候了。
“伯彦,你这脚程可真够快的!”
看着钟扈眼中的倦色,魏哲便估计他肯定是一路来回奔波,没有休息。
要知道玄莬郡候城县和乐浪郡可是一北一东。钟扈相当于从东莱郡出发绕了一个直角大弯才赶到的乐浪郡。
如此奔波劳碌,也就是钟扈这样的虎士才能吃得消。
不过钟扈却没有喊累,见到魏哲的第一面便将一封家书交给了他。
“家主很高兴,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钟扈也算是魏宣看着长大的,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老家主流泪。
见钟扈这么一说,魏哲嘴角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不过他大概能猜到那个老头估计又要祭祖了。
祖坟有没有冒青烟他不知道,不过这几年恐怕少不了四时供奉了。
当然,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
毕竟朝鲜城并不是他们此行的重点,带方县才是。
于是在朝鲜城略做修整之后,魏哲一行人便朝带方县而去。
而此行除了太史慈、戏志才等人之外,则又多了一位郡吏。
话说如今的乐浪太守张岐,乃是冀州清河国人。
当初张角盘踞的广宗城,便是在清河国与巨鹿郡的交界处。
可以说除了巨鹿郡之外,就要属清河国受黄巾影响最为严重。
故此对于平定黄巾之乱的功臣魏哲,张岐还是有些许好感的。
即便他不太看得上魏哲的家世,但对故乡还是有感情的。
于是在魏哲办理履职的时候,乐浪太守张岐还是给予了不少便利。
比如替他领路的郡吏王岑,便是带方县人士。
此行即是为魏哲带路,也是含有替他介绍局面之意。
否则乍一上任,便是魏哲是辽东人也需花费不少时间才能摸清带方当地局势。
……
“长君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次日,看着一路上不时咳嗽的郡吏王岑,魏哲有些关心道。
不过王岑却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魏公勿忧,我这乃是积年旧疾,每当冬日便会发作,并非伤寒。”
听他这么一说,魏哲顿时便明白这位郡吏的气管可能有些问题了。
“我这倒是有个方子。”魏哲想了想便建议道:“长君若是信我,入冬之后可多用芦菔熬汤,佐以蜜水服用,或可缓解一二。”
芦菔即白萝卜,此物早在秦朝时期便传入华夏,如今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而见魏哲这么一说,王岑当即感谢不已。
毕竟这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刚好适合他这种情况。至于蜜水就算了,实在喝不起。
说来这位郡吏也算是可怜,明明身为功曹书佐,却无钱治病。
家境贫寒倒是其次,主要是他性格执拗,从不受贿。
要知道功曹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利却非同一般,除了掌握本郡职官选举之外,甚至也执掌包括上计、武备、钱谷、赋税等大权,地位非常重要,被视为“郡之极位”,统领诸曹。可以说是太守的左膀右臂。
可就是在这样的职司里面,王岑却依旧过的苦巴巴的。
去岁他因疾病加重,咳的实在难受,方才向同僚师夏贷了八万钱治病。
约定了明年五月末还,所以王岑这才带病出差,想要尽快把钱还上。
毕竟太守府的俸禄基本上就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了,可不敢出缺。
而在摸清了王岑的底细之后,魏哲顿时起了惜才之心。
“廉士”与“能吏”并不少见,但二者兼而有之的在当下就太难得了。
况且他倘若不出手,恐怕王岑只会病情不断恶化,最后累病而死。
“明公放心,交给我吧!”
在了解了魏哲的想法后,戏志才只是略作沉吟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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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元延二年视事日记》
《赠钱名籍》《借贷书》
《君兄衣物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