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魏哲一行人逐渐东行,次日终于来到了大汉朝的最东边——带方县。
带方县的治所,便是在带方城。
而魏哲等人在跨过带水之后,便来到了带方城下。
话说带方县之名其实源自于带水。这个名字说起来似乎有点陌生,不过在后世它却有另一个让人熟悉的名字——“汉江”。
“早听说乐浪风俗狂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带方城下,看着粗砺的城墙上那斑驳的刀剑痕迹,魏哲忍不住如此叹息。
恐怕这便是朝堂为什么将玄莬郡、辽东郡、辽西属国泛称为“辽东”,却将乐浪郡以及三韩之地称为“海东”的原因了。
毕竟这地方是真的远,比苦寒的辽东之地还要偏僻!
戏志才闻言亦是忍不住颔首附和,脸上满是感慨之色。
久居中原,他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地广人稀了。
仅从面积上来看,这带方县都几乎与颍川郡差不多大小了。
可此县人口却连颍川郡一县之地都不如,炊烟寥寥,聚落稀疏。
一路行来胡风愈浓汉风愈稀,旷野中几乎随处可见披发左衽的东夷人。
一开始魏哲一行人还小心戒备,后来本地人王岑告知这些都是归化熟夷。
有些看起来一副胡人打扮,可是祖上亦是中原人士。
实际上从战国末期开始,直到秦末汉初,逃亡此地的汉人就没断过。
久而久之,此处差不多已经成了汉胡杂处之地。
直到汉武帝置乐浪郡于此,此地的汉人才逐渐占据主导位置。
不过周边都是蛮夷胡虏,导致这里的汉人多少也有些胡化。
表现在明面上的便是民风强劲,凡是青壮儿郎几乎会骑马射箭,便是妇人亦敢提刀与人厮杀,不是一般的彪悍。
在来的路上,魏哲便不止一次看见膀大腰圆的汉家妇女提着长矛将家门外徘徊的浪荡子打的抱头鼠窜。
不过看到如此情形,魏哲心中却是半喜半忧。
毕竟只有地方官府失能的时候,才会逼得民间百姓主动拿起刀枪自保。
念及此处,魏哲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
而就在众人打量这带方城时,城外久候多时的一群玄服皂衣的吏员们则快步迎了上来拜见魏哲,王岑则在旁一一介绍,也难为他竟然记得所有人的资料。
“此为黄君,讳雄,字德彦,辽西人士,掌县丞之职。”
“此为主簿田君,讳文,字元省,本县阳丘乡人。”
“此为廷掾张君,讳安,字万年,城北昭明乡人。”
随着王岑的介绍,诸多门下掾史一个个恭敬的来到魏哲身前拜见,魏哲也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点头。
然而有句话说的好,谁来了领导未必会记住,但谁没来肯定会注意。
此刻魏哲便是如此。
只见他扫视一圈后忽然开口问道:“为何不见县尉刘君?”
见他这么一说,县丞黄雄当即上前一步,轻叹道:“启禀县君,年前秽貊入寇,刘君身负重伤,前日不幸去了。”
闻听此言,魏哲面露可惜之色,当即吩咐道:
“伯彦,取一匹绢送去刘君府上,以为赙赗之礼。”
诸多门下掾史闻言心中都不由一松。
至少从目前看来,这位新县君是个讲规矩的,并非刻薄之人。
貌似挺有钱的,而且还大方。
要知道眼下一匹绢在城中可以换五石麦,这份礼钱已然不轻了。
当然,要是没钱也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宾客。
在看了一眼魏哲身后的骑兵义从之后,不少人都自动收起了小心思。
而魏哲也没准备现在就做些什么,在见过众人之后便直接入城了。
不过他却没有急着去官邸,而是沿着台阶走上城墙巡视起来。
毕竟官邸里面的资料是死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活的。
众掾史见状只能无奈的紧随其后,不过人群之中某些聪明人已经猜出点什么,眼神之中已经隐隐露出些许期待之色。
相比于魏哲在平乱之中见到的中原城池,带方城并不算大的。
高不过两丈,南北长四里,东西宽两里,皆是版筑夯土城墙,整体成不规则长方形,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略显寒酸。
但是在经历九个月的征战之后,魏哲很快便发现了此城的厉害之处。
比如带方城的四角皆为马面墙,并无防御死角。
并且由于带方城地处带水之东,二者相距不过八丈而已,故此在城墙另外三面都挖有护城壕与带水相连。
可以说带水就是带方城天然的护城河,无断流之虞。
倘若敌人想要填平护城河,那么汉江的宽广会让他们绝望。
最关键的是带方城的南面和北面城墙并无城门。
只有面对带水的东墙有两处城门,一为正门,一为侧门。
西面则有一处城门,正对东正门,彼此之间有一条道路相连,贯穿全城。
而县寺官邸便位于东北角,在靠近北墙的位置则有一处军营,中有练兵场、铸造作坊等场所。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一座完全从军事角度考虑而建造的军城。
倘若当初东武阳县有此布置,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陷落。
由此可见,带方县能在这海东之地存在数百年也是有原因的。
当看到这些后,魏哲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带方城如今就是他的根基。
根基如果都不牢靠,那么也别谈什么雄心壮志了,说不定哪天就城破人亡了。
于是就这样,魏哲在城墙上溜达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方才进入官邸。
……
“任重而道远啊!”
次日,在翻阅了前任留下的资料案卷之后,魏哲不由长叹道。
一句话:缺兵,少粮。
虽然中原内郡肯定是不缺粮食的,但洛阳朝堂收不上来。
当然,即便朝堂有划拨,落在带方县手中恐怕也剩不下什么。
至于乐浪郡每年收上来的那点赋税,养活朝鲜城那点郡兵都够呛,更别说补贴带方县了。
而手中没粮,带方县就更无从练兵了。
兵曹名籍上倒是有两百余县卒,可这点数字压根没什么用。
至少从案卷记录中的信息来看,以往秽貊、三韩等东夷人入寇的时候,抵抗主力大多都是县中义从,而这些人又大多是县中豪强的宾客。
故此历任带方令不做什么还好,倒是能糊里糊涂的混过几年。
但如果县令想要做些什么,都必须先和县中豪族商量。
否则轻者罢职去官,重则被东夷人“意外”偶遇,遭袭身死。
一来二去,带方县俨然成了一盘僵局。
甚至经过历任带方令的荼毒,仅有的两百余县卒都成了纸面军队。
若非如此,前任带方令也不至于吓的挂印而去。
而见他这么一说,旁侧书案后的戏志才不禁哈哈一笑。
“明公这是要知难而退了?”
“不,我反而更有兴趣了,否则怎能显出我的手段!”
戏志才闻言,顿时深以为然。
正如魏哲所言,局面越是困难他反而越感兴趣了。
即便魏哲不做些什么,照带方县这么发展下去也不过是慢性死亡而已。
历史上便是如此,当朝堂无暇顾忌边郡时,地方豪强的短视便暴露无遗。
而见魏哲对豪强颇为嫌弃,戏志才当即好奇道:“所以,明公是准备先灭数家豪强,杀鸡儆猴么?”
不想魏哲嘴角微翘的摇头道:“孟子有言: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圣贤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如此残忍呢?”
“我还等着这些良才美玉大展拳脚,为吾效力呢!”
毕竟除了县丞、县尉由朝堂任命之外,其他属吏都由县令自行辟除。
也就是说,那日前来迎接魏哲的属吏之中除了县丞黄雄之外,他都可以自行处理,留任也可,另行任命他人也可。
不过按照官场惯例,此类门下诸吏一般都会辟除本县英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县令和地方豪强交易的筹码。
这个权利看似没有什么效果,历任带方令也曾腾挪转折却依旧没有破局。
但是魏哲与他们不同,麾下五百精骑让他拥有随时掀桌子的权限。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用不用是一回事儿,但你不能没有。
见魏哲这么一说,戏志才也就不再多言了。
“本想让志才屈居主簿之位,如今看来只能缓缓了。”
戏志才闻言当即洒脱一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显然,他已经猜出了魏哲准备玩什么花样了。
……
次日,新县令的几个任命便传出了官邸。
“任戏志才为功曹,兼掌户曹掾。秩百石,铜印黄绶。”
“任太史慈为兵曹掾,暂行县尉事,秩百石,铜印黄绶。”
“任钟扈为贼曹掾,秩百石,铜印黄绶。”
所谓功曹便是诸曹掾之首,主掌辅佐县令之任。
一般都是县令心腹充当,诸曹若是有缺可随时替补。
而户曹掾则是县令麾下诸曹掾中权力最大的一个职位。
主掌百姓户籍、祭祀、农桑不说,还兼管诉讼、刑罚。
至于表面上看好像掌管司法的“法曹掾”,实则只是负责主掌驿站交通,属于不折不扣的边缘部门。
所以当魏哲的任命一下,戏志才顿时便成为了带方城中的二号人物。
除非县丞黄雄想要和魏哲撕破脸,否则说话还未必有戏志才管用。
而太史慈和钟扈的任命,则是魏哲思量再三的结果。
因为兵曹掾主掌军事、征兵、输送士卒之则;贼曹掾则主掌治安之事。
有两人在位置上,魏哲才算是真的掌控了带方城。
于是没过几个时辰,带方县该知道的几乎全知道了。
西郊,阳丘乡田氏坞。
只见一穿青色绸袍,外披黑色熊皮大氅的阴鸷老者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
片刻之后,这老者忽然转头看向仆役道:“县寺还有什么变动没有?”
那老仆闻言连忙躬身道:“听说县君将名册上的县卒都贬为辅兵,转而以将自家两百宾客充任,如今县君的五百精骑已然入驻校场,正大肆整顿呢。”
听到这里,老者的眉头顿时皱的更深了。
“这是……在有意试探?”
老者并不奇怪魏哲想要动县卒队伍,因为他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县令,但是没想到魏哲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动作。
想到这里,老者忍不住再次骂了一句前任县尉刘环。若不是他死的太快,他们这些人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措手不及。
见老者如此失态,一旁的中年文士当即朝仆役挥了挥手。
待其下去之后,中年文士方才上前安慰道:“父亲何必忧心?优势在我!那魏哲小儿便是有些许骑兵又如何?只需我家一封书信便可立即招来五百胡骑!此人若是不安分,不过一冢中枯骨尔!”
言及此处,只见这中年文士颇为轻蔑的朝县城方向扫了一眼,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观其面容,正是那日在城门处迎接魏哲的主簿田文。
倘若魏哲一来便换了他另任主簿,田文说不定还能高看一眼。
但魏哲连自己都不敢动,只敢在诸曹掾上做文章,便说明他不过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罢了!
实际上田文也确实有资格自傲。
毕竟十数年下来带方县已经换了数任县令了,但主簿一职始终在本县豪强手中,他本人更是遍任县寺各个职司。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甚至比魏哲这个县令更了解带方县。
那老者见他这么一说,当即面色稍霁。
这瘦削老者唤作田韶,正是田氏家主,也是田文的父亲。。
带方田氏虽不是什么士族名门,但也是县中有名豪强大家,实力强劲。
不过田韶或许是年纪大了,想了想还是犹豫道:
“倘若这厮不知轻重,一意孤行呢?”
没办法,田韶这辈子见过太多莽夫了。
很多年轻人压根就不会考虑太多,脾气一上来往往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尤其魏哲还是一个刚从黄巾战场下来的武夫,未必有什么脑子。
田韶可不想最后败在这个上面,那也太耻辱了。
不想田文听罢却负手抚须,自傲一笑道:
“那厮不过一外来流官,如何能与我家相比!”
“有此坞壁,纵然魏哲想要一意孤行又如何?区区五百骑兵,不足为虑!”
此言一出,田韶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老怀宽慰道:“也罢,就按你的想法做吧,或许我带方田氏将在你手中振兴!”
说罢老者便一脸释然的转身离开,只留田文一人兴奋的待在书房也不知在谋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