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安家大院的人由于乘船从水路而来,比快马走官道的张麻三等人要晚一天赶到猫耳岭。大院的人在山寨留宿一夜,天未见亮便请天林和天孝坐上轿子,打道回府。
马蜂和赵明站在高高的山峰之上,看着天林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下,两人才回到山寨中。马玉柔已经找遍整座山寨的营房,都未见到马蜂,她正要牵马出寨,被身后的马蜂叫住。
“玉柔,你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
“爹爹,您终于回来了呀,”马玉柔又把马拴了回去,来到马蜂身边。此时,赵明也走了过来,她连忙迎上去,欲言又止,“二爹,我……”
“柔儿,你想说什么?”赵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向马蜂暗递眼色。
“天孝他们……快到家了没有哦?”马玉柔搓了搓衣襟,偷偷观察着两人。
“哈,哪有这么快,起码要后天才能到。”赵明回答说,“是不是我的柔儿想人家啦?”
“二爹,你不许欺负女儿……”马玉柔的脸红了起来。
“唉,我刚才说什么,你看,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马蜂故意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朝赵明说道。
“爹爹,你也欺负女儿呀,你还是不是我亲爹哦……我,我不理你们啦。”马玉柔转向马蜂,用嫩嫩的双手使劲搞打着他。
“我还没说你呢,从小你就不和我亲近,到底谁是你亲爹啊?”马蜂欲怒反笑。
赵明笑道:“好啦,柔儿,别闹了,你爹都快吃我的醋了。”
“唉,赵明,我可不是针对你,是玉柔太依赖你了,你可别把她惯坏了,不然,我还真饶不了你。”马蜂说着,故意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聚义堂。
“柔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吧,”赵明说完,见她仍盯着聚义堂方向迟疑不定,接着说道,“放心,你爹最疼你了,他说,只要是你决定去做的事情,他都会全力支持的。”
“您,和他,您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吗?”马玉柔脸更红,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混润起来。
“知道,都知道,你就放心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就好。”赵明点点头,亲自把马牵过来,递到她手中。
“谢谢二爹,”她兴高采烈地朝赵明施礼,使劲窜上马背。
“等等,看把你急得,”赵明一招手,铁牛跟了过来。赵明说了几句说,铁牛点了几下头,最后,赵明特别交待,一定要看好盘缠,马玉柔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知道了,二爹。”
马玉柔和铁牛骑着快马,在天林他们后面紧追不舍,都到凤凰山了,也没能追上,令她多少有些遗憾,心情比较糟糕。不过,她的心情在看到凤凰山龙门时,就变得激动起来。
两人牵着马,走过一座石桥,桥下溪水清澈见底,水流平缓,从深山汇聚而来,经由凤凰山脚下,蜿蜒曲折流向远方。这条小溪不算大,站在高处看,就像玉带环腰,把凤凰山点缀得恰到好处。
石桥不远处,就是龙门,两条高大的石柱上,精雕细铸地刻划着两条盘龙,真是栩栩如生。马玉柔看得如醉如痴,竟然忘记了还要赶路,幸好被毫无艺术细胞的铁牛拉走。
要去天孝的家,不用问她也能找到。因为,天孝告诉过她的,从龙门开始算起,两排整齐的梧桐树一直延伸至安家大院。今天的梧桐树更加特别,每一棵都挂着十分喜庆的红灯笼,当她走在梧桐树下,正在漫无边际的瑕想时,天孝带着来旺出现了。
“马玉柔,铁牛,你们怎么来啦?”
铁牛吱吱唔唔半天,不得要领。天孝只好抢过马玉柔的缰绳,拦住去路。尽管天孝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她撞了个满怀。“小心点。”
“什么意思,挡我的路啊,是不是不欢迎啊?”马玉柔由于想得太入神,连天孝到了她跟前都没被发现,被撞上后,她为了掩饰尴尬,害羞地推了推天孝的肩膀,假意转身说,“铁牛,我们回吧。”
“哦,回。”铁牛当真别过马头,就要往回走,被马玉柔在心里暗暗骂了句,铁牛啊铁牛,你还真是一头牛。
“别别别,我的大小姐,快请,快请,”天孝急忙拉紧马玉柔的手,就要往家里走,见铁牛却不跟来,他喊道,“铁牛,回来,家在这边。”
铁牛杀住脚步,转身看向马玉柔,“大小姐,我……”
“走啦!”马玉柔真是哭笑不得,自己抢在天孝之前,带着老朋友来旺,欢天喜地的往安家大院跑去。
“大小姐,等等我啊!”铁牛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天孝牵着马匹,在后面捧腹大笑。
何爱婷听说,今日安家大院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刘国秀张罗着准备杀过年大肥猪,连忙找人把天傅叫回家中。
“听说,大院天林回来啦?”
“知道了还问,这不是废话嘛。”天傅很不高兴,百草堂正忙着呢,一回来就说没用的话。
“快把那头大的肥猪赶到安家大院去。”何爱婷催促着说。
天傅眼睛瞪得溜圆,对她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别干瞪我呀,大院杀过年猪,正好借他们的屠夫,把我家的猪已杀了,”何爱婷说道。
原来如此,天傅还以为她见天林大难不死,要大发善心,送头过去猪表示祝贺呢,他正要去牵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老婆,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啊?”
“什么地道不地道的,年年不都这样子的嘛。”何爱婷所说的年年如此,就是她家从来不请屠夫,过年猪都是等到大院哪天杀,她就赶去一起杀,既省了屠夫的工钱,又省了一顿泡汤肉。的确,她是一个走路都在用脚趾头抠算盘的人,能占到的便宜,哪能轻意放过。
“可是,前两天我去找刘国秀拿《奇兵总谱》时,不但书没到手,还把人给得罪了,我……我哪还好意思去啊?”
“真是没出息,”何爱婷咬牙切齿地说,“所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嘛,走,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都这个时候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是生到大院了,怎么办啊?”天傅真是太佩服这个老婆了。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走,快走呀?”何爱婷刚才还懒散的样子,突然来了精神,叭哒叭哒拖着大头棉鞋,边往大院走,边盘算着,今晚又能吃上可口的泡汤肉了。
天孝刚把马玉柔和铁牛接回家,便见到何爱婷顶着大肚子,三步变两步地赶来,老远打着招呼,“三弟呀,你可回来啦。”
“嗯,嫂子,快屋里坐,我二哥正去请你们过来吃泡汤肉呢,来了正好,对了,天傅哥呢?”天孝笑脸相迎。
“我来啦,”天傅硬着头皮撵着肥猪,从捌角处走了出来。
天林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说道,“哥,那你赶快把猪拉过去吧,屠夫要收工了。”
“还傻乎乎地站着干什么,快把猪拉过去杀呀?”何爱婷已经坐在石墩上,一听屠夫要收工了,急得张牙舞爪起来。
“哥,也不急这一会儿,屠夫都还等着呢。”天孝不希望这两人在大众广庭之下,为杀猪的事情而争吵,于是安慰着,帮了天傅一把。
何爱婷也许真担心屠夫收工了,又抢在天孝前面,赶到屠宰间,见到里面还在忙碌的身影,终于放下心来。
“哟,天傅嫂子,你亲自来监工啊?”屠夫与她平辈,用开玩笑的口吻招呼。
“哈哈,我来看看,哇,大院又杀了几头猪啊?”何爱婷看着现场又肥又大的三个猪头,心里既羡慕,又嫉妒。
“今天怎么没见你家的猪啊?”如果她家有一年不借此机会赶来杀猪,恐怕屠夫都不习惯。
“要来的,看,来啦……天傅,快点嘛,”何爱婷回答着,一见天傅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扯着嗓门喊起来。
“天傅嫂子,可要当心点啊,别喊出来了?”屠夫真会开玩笑,不知他是怕把天傅喊出来了,还是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喊出来了,不过,也没人注意这个问题。
“麻烦师傅了。”天傅把猪交到屠夫手里。
“天傅哥来了,哦,不麻烦。”
“对,麻烦两次,还不如麻烦一次嘛。”何爱婷补充说。
天孝向屠夫等帮忙的人分别说了声辛苦,便问天傅两人要不要去里屋坐坐。天傅倒是想去见见天林,却被何爱婷按住,留在屠宰间看好自家的猪肉。而何爱婷却跟在天孝身后,到院内看舞狮表演去了。
舞狮是刘国秀特意给天林安排接风的,观看表演的人把大院挤得满满当当,铁牛和马玉柔在人群中,深深地被表演吸引,时时拍手称快;何爱婷不敢硬挤,在外围感到索然无趣,只好去找乡邻搭侃。
为了招待好前来探望天林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们,她才决定杀了过年猪,请大家吃顿丰盛的杀猪饭,这个年代,泡汤肉就是天下最好的美食。天锡和天孝帮衬着大嫂,忙里忙外,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吃饭时间到,人声如潮的大院平息下来,紧接着便是锅碗瓢盆的相撞之声,然后便是碗和筷子、筷子和饭菜、饭菜和牙齿等一系列的接触之声。正屋里,摆着长席,比起大院来,要显得安静得多。在坐的,除了天林一家大小,还多了两个人——马玉柔和铁牛。上席和下席四个位置,分别坐着天林、天傅、天锡、天孝这四个安家的爷们儿,其余人分两边依次落座。长席上,一顿饭吃完,大家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马玉柔认识的人不多,感觉气氛很压抑,所以说的话最多,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有五句。做为一家之主的天林,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失忆以来,在坐的人中他就认得天孝是他兄弟、马玉柔是他兄弟未来的老婆、铁牛是个莽夫,也只有这三人知道他失忆的事情;另外的人,他都不知道是谁,虽然刚进家门时,天孝悄悄告诉过他。
为了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烦,天孝对大哥失忆只好向所有人保密,包括他大嫂在内。在任何交流中,天林都不会主要问答,这一点令刘国秀等人感到吃惊,她只能理解为,天林跌入河中时间较长,大脑受到了刺激,可能经过一定时间的调理,就会慢慢好转的。
夜深人静,安家大院里只剩下了长席上坐着的那些人,当然天傅和何爱婷一声不响地饭了,仍然是一声不响地回家钻进了自己被窝里去了。天林很累,但他不敢休息,因为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刘国秀听说丈夫得救后,她的确很欣慰,那根拉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可是,天林的人虽然回来了,却好像掉了魂似的,这让她更加担心。她叫来银号的掌柜,和天林三个兄弟一起商量对策。
“小爹,请你把这几天的情况向大爷说说。”刘国秀边说边看天林的反应,她有些失望,因为,在天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掌柜翻开记帐薄,介绍起来。大致情况是,很多外欠的帐还是没有要回来,追回的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你怎么看?”刘国秀直接问天林。
“别担心,会有办法解决的。”天林很平静地说。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刘国秀一个个看去,见无人吱声,便替天林宣布散会。
正当大家都要散去时,天林说话了,“银号掌柜留下。”
“是,当家的。”掌柜觉得天林越来越奇怪了,他不但变得沉默寡语,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众人也认为天林还有话要说,纷纷停下脚步。
“其他的人,通通下去吧。”天林只是失忆而已,头脑还是清楚的,其他人确认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后,都退了下去,屋里还剩刘国秀和天锡、天孝,及他点名留下的掌柜。
“我留下来吧?”刘国秀征求他的意见。
“你们也不用留下来,”天林毫无情面地驳回了自己妻子的好意,“对了,天孝,你?留下来。”
刘国秀和天锡难以理解地望了望他,转身离去。
天孝倒是能理解一点大哥的苦心,大哥不要大嫂她们留下来,是不希望她们发现大哥失忆的事情,而把自己留下来,又是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提示,以免被掌柜看出破绽。
“大哥,小爹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太辛苦了,”天孝向掌柜鞠躬致谢。
“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掌柜摇头苦笑,感觉惭愧极了,因为没能替天林分担更多的事务而惭愧极了。
“好,小爹,大恩不言谢。”天林知道掌柜应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说道:“眼目前,小爹认为,当务之急是哪件事?”
“现在,除了债务纠缠,我想应该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的其他事情了吧。”
天林回想起在猫耳山码头厮杀时的场景,张麻三声称是黎道强要杀死自己,此事绝对不会就此罢休,黎道强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当然,天林不会把此事说出来,只是在内心深处暗加小心,表面上,他还是装作很肯定的样子,“小爹说得对,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债务纠纷。所以,我想请小爹帮我一个忙。”
“义不容辞,你说。”掌柜很兴奋,天林一回来,他就有主心骨了,只要能有目标的做事,总比每天像无头苍蝇似的瞎忙要好得多。
“帮我盘查一下,应收资金是多少,应付外债又是多少,再算算,是资不抵债,还是资多于债。”天林边思考边吩咐着。
“这是上次盘查时记录的负债表,”掌柜把文件夹递给天林,天林就看了一眼便扔到的桌子上。
“小爹,麻烦你简单说说吧,这样能节约更多的时间。”天孝知道大哥有个习惯,从不喜欢看文字记录,最喜欢别人口头汇报,当然,掌柜也是知道的,可能他这阵子太忙,都有些忘了。
“对对对,你看我这脑袋瓜子,”掌柜敲打着自己的头部,拿回文件夹,看了几眼,向天林说:“从帐面上看,我们应收回的资金,应该比负债多出五成。不过,由于这段时间只出不进,亏欠不少,特别是银号里被黎道强打伤的那个伙计,仅仅在他身上就花费了很多银子。”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天林有意这样问的,就是希望掌柜自己能多说一些具体情况。
“你是指伙计的伤,还是帐目方面?”掌柜不明就理。
“都告诉我。”
“好,关于伙计的伤,已经安排妥当,现在只需疗养就行,经太太同意,已经作出一次性补偿,再无经济纠缠。”掌柜在说到补偿时,特意强调是刘国秀同意的,不然,要是天林怪罪下来,担心自己承受不起。
“做得好,你把这笔帐记清楚了,既然是黎道强打伤伙计的,那就找他讨回来。”天林把黎道强这个名字刻在了记忆深处。
“我知道了,”掌柜干咳一声,接着说:“这段时间,由于开支很大,帐面上可能会减少十分之一。”
“大概测算一下,我们还能有几个十分之一可供亏损。”
“这个……大概再亏五六个十分之一,我们就会变成穷光蛋的。”
“好,我们就再拿出两个十分之一来亏。”
“还要准备亏这么多啊?”掌柜不明白,天林是不是事情想多了变糊涂了,生意只会想到赚嘛,他却只想到亏。
“当然,不过就算是亏,也要让它亏得有价值。”天林在掌柜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掌柜从一张愁眉不展的老脸,慢慢地变得喜笑颜开起来。
“我真是服你啦,这种办法居然已能想得出来……”
掌柜就像老小孩,正要滔滔不绝地发表感慨,天林立即做出禁声的手势,并示意天孝看看门外,小心隔墙有耳。
果然不出所料,天孝慢慢走近房门,猛然拉开大门时,一个正爬在门隙边偷听的人滚了进来,缩在地上,脸色吓得苍白。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几日前,陪同天孝去找天林的伙计秦寿生。此人日日夜夜都盼着天林葬身江底,希望天孝被狗蛋等人杀死,因为,他就能得到黎家堡许诺的重金。很遗憾,他的希望落空了,自天林兄弟回来后,他一直心神不安,害怕自己出卖天孝给狗蛋的事情被发现,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试图加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