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闹腾的凤凰山终于清静下来,张妈抱着小少爷,悄悄转回安家大院。正在收拾残局的刘国秀,连忙接过孩子。真是可怜的人啊,她看着孩子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心如刀割,眼泪难以自控,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刘国秀给小孩喂饱饭后,叫来天锡和天孝,拿出一张存根。这便是先前让她眩晕的原因,因为,这张存根的主人竟然是一个既熟悉又意外的人“天傅”。天傅和天林三兄弟同父异母,血缘至亲,情浓于水。可是,就这样的人,却混在人群中,讨债来了。
“你们看看,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大嫂,依我看,直接把银子提给他算了,从此与他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眼不见,心不烦,”天锡发言。
“不,二哥,这存根应该不是天傅拿过来的,他今天在百草堂坐诊,”天孝提出疑问。
“那会是谁拿过来的呢?”天锡反问,“难道是大肚婆?”
“更不会是她,整天躺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更懒得过来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国秀不希望他俩再把天傅分裂开来,劝说道:“你俩不要把天傅哥见外,无论人前人后,应该怎么称呼,还得怎么称呼,不要没大没小的,你们听到了没有?”
两人本就对天傅、特别是天傅的老婆何爱婷很不满意,但又不敢违背刘国秀的意思,不情愿的点点头。
“这样吧,你俩谁愿意走一趟,去问问天傅哥,这是他的意思,就把银子给他,亏了谁都不能亏了自家人啊!”刘国秀语重心长地说道。
天锡很生气,不甘心地问道,“大嫂,你把人家当兄弟,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做一家人。你是知道的,今天家里动静闹得这么大,他天傅有过来看看吗?还有,我刚听张妈说了,她本来抱小侄儿是去他家避避的,你猜什么情况?他家那个大肚婆,自己吃着香喷喷的鸡肉,后来没吃完,宁愿一锅倒了,也没给我侄儿一口汤喝。所以,气得张妈抱着侄儿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一点糖水给他喝。”
“是啊,大嫂,你看侄儿今天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天孝也愤愤不平。
“事情不能这么想,你天傅嫂子给不给孩子东西吃,完全是她的自由,我们不能强求于她……”刘国秀说着,鼻子发酸。
“所以说,她也不能强求于我们!”天锡指着存根说。
“三弟,你去吧,问清楚天傅哥的意思。”
天孝还想推辞,但刘国秀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他除了说“是”,没有第二种选择。
从安家大院到天傅家,并没多远。天孝小跑过去,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未进天傅的庭院,天孝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声。
“你这个该死的,老婆都大肚子了,还不给我挣点钱回家,孩子生了,拿什么养活啊?”
“老婆,别总是大呼小叫行不行,再说了,我每天赚的钱不都交给你保管了吗?”
“这点钱,恐怕只够喝稀饭哦。”
“谁叫你顿顿鸡肉、鱼肉、猪排……饭都不吃一口,你不怕吃成猪啊?”
“你才是猪……对了,你明天给我整只鹅吧,五天都没吃鹅肉了。”
“老婆,你体量体量一下好吗?我每天上班也很累的,要吃什么,劳烦你自己动动手嘛。”
“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我,你还是不是男人,你看我姐她……”
“是,你姐她呀,结婚十年,从不工作,整天麻将,逍遥快活得很啦,因为你姐夫天天在黑煤洞里出生入死的,赚得钱多嘛?”
“知道就好……对了,刚才阿贵没把存根拿回来啊?”
“他不是说了吗?存根被天林家收起来了……就你尽出馊主意,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
“不能这样就算了,得去要回来,不然,等大院完蛋了,银子就没指望了。”
“我说你这婆娘,盼点儿好的好吗?好歹是兄弟……”
“兄弟什么呀,张麻三不是说了吗,凤凰山的龙脉被人动手脚了,说是惊走了凤凰,大院要走霉运的,不知是真是假哦。”
“本就多事之秋,你就别再添堵了,好吗?”
“我添堵?废话,这不是为我们将来打算嘛。”
“就你自私。”
“行了,说正事呢,张麻三说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你多留意一下,说不定,真在天林家。”
“知道了,不就是本《奇兵总谱》嘛,咱们小老百姓,谁稀罕那破书啊?”
“这么说来,你真见过。”
“那当然,就在天林家中。”
“呵呵……我们发达了。”
两人对话中,提到的凤凰,在安氏族谱里曾有描述过。据记载,安家祖先路过此地,天际间突然飞来一对身披五彩羽毛的大鸟,首如锦鸡、头如藤云、翅如仙鹤,沿着整个山脉回漩三转,在山脚梧桐树的上空驻足瞬间,一阵风似的飞到大山深处,在人迹不至的高崖之上筑巢。安家祖先当即查阅古籍得知,大鸟便是凤凰,喜欢用头顶上的羽冠经常用来盛水,凤为雄、凰为雌,雌雄轮流进食,从不接近人间。凤凰识得好地方,一条小溪从山脚缓缓流过,就像玉带环腰。于是,安家祖先以凤凰为邻,定居于此,并称此山为凤凰山。同时,还把高崖范围设为禁地,告诫任何人不得涉足,以免惊扰凤凰。
这个传说,天孝也是曾经在龙门玩耍时,偶尔听年长之人谈论过,并不在意。但是,提到张麻三和《奇兵总谱》,那就不寻常了。怪不得,他在来的途中,发现三人鬼鬼祟祟地离开龙门,其中一个就是张麻三。原来,他们到过天傅家。这其中,定有蹊跷。
天孝觉得此事只能静观其变,暂时不宜声张,于是,便悄悄退出五百米远,故意扯开嗓子,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走近庭院,屋内的灯光突然被灭掉,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天傅哥,在家没有啊?”
过了半响,屋里重新点起了灯,“咯吱”声传来,房门被打开,接着走出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探头看见了黑暗中的天孝,问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看来,天傅哥都睡下了。那……我明天再来吧,”天孝欲离开,被天傅拉住,“来都来了,屋里坐会儿啊。”
“不方便吧,嫂子都……”
“说这些,自家兄弟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啊?”天傅拉着天孝边往屋里走,边喊道,“何爱婷,三弟来啦。”
“嫂子,我来啦。”天孝跨进大门,见何爱婷挺着大肚子,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不但不起身,连他的话都懒得答应。
天傅对她的待客之道,已经习以为常。而天孝,更是见怪不怪了。本来,天傅安排她去泡茶的,但她却装着未听见似的,无奈,只好自己去,被天孝婉言拒绝。天孝并不想麻烦天傅,也对他本人并无怨恨,毕竟他们是兄弟,唯一不爽的是,对何爱婷的所作所为,很不耻。
“哥,我来,是有件事情问你一下。”
“说吧,什么事情?”天傅说完,看了看还躺在沙发上的何爱婷,朝里屋嘟嘟嘴,意思是叫她回避一下。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并不理会。
“哥,事情是这样的,关于阿贵今天……”天孝故意停顿一下,提起了何爱婷的胃口,她一下坐了起来,竖起耳朵细听。
“阿贵他怎么啦,我和他,好像也没什么交情啊?”天傅装作一无所知。
“是吗?”天孝掏出存根,假装要撕掉,“哥既然说没有交情,我想今天阿贵拿出来的这张存根肯定有问题,那我就当作你们的面,把它毁掉吧。”
天傅抬起手正要制止,被何爱婷抢了先,“等一下,给我看看。”
“好,既然嫂子要看,那就看看也没关系。”天孝大大方方地递给她,“你看看,这上面是不是天傅哥的名字?”
“唉啊,我的好兄弟呀,没错,这存根正是你天傅哥的。”何爱婷媚笑不已。
“哥,你再确认一下,”天孝对她真是既好笑,又好气,转头对天傅说。
“是我的,错不了的。”天傅刚接过存根,不用细看就回答了。
为了圆场,何爱婷笑嘻嘻地对天孝说,“三弟啊,这存根一定是你哥不小心掉了,不想被阿贵得了去……幸好又到你手中了,谢谢了!”
“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嫂子,不必多说。”天孝打住她,问道,“我大嫂想知道,你们这银子要想提出来,还是……”
“当然是……”
“是想提出来。”何爱婷抢在天傅之前,把她的意思表达出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天孝大笑起来。
“三弟小小年纪,真是快人快语,很有主见,将来必成大器。”何爱婷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了。
“嫂子过奖了,小弟哪有那个福气啊。”天孝见她又恢复了进门时的模样,靠在沙发上,一副爱理不爱的样子,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天孝前脚刚出门,何爱婷后脚跟过去,木门被她关得“吧嗒”脆响,木柱子都晃了几晃。回到沙发前,大屁股压了下去,嘴里唠叨起来,“九岁大的娃儿,就会打火枪,俗话说得好啊,‘会玩枪,枪下死,会玩刀,刀下亡’。我看啊,长大后还会有什么出息哦……”
“我说老婆啊,你给我积点口德吧,别只会说人长短……看看你自己吧……”天傅还想说下去,一见何爱婷那张吃人的嘴脸,马上就泄气了。
“汪,汪,汪……”
天孝站在庭院外面,看看透出灯光的屋子,感到很荒唐,天傅如此忠厚踏实的人,怎么偏偏就找了一个这样的老婆呢?都说人见人恨,如果太过份了,连狗都会反击的。就在刚才,安家大院的猎狗来旺和何爱婷便争斗了起来。
“真是个畜生,还在叫,叫什么叫啊,再叫给我杀来吃了。”她的高分贝叫嚣,不但没把来旺吓住,反而引起它的狂叫不止。
有些动物是通人性的,来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天黑了,安家大院里谁还没有回家,它就知道去接谁;谁受人欺负了,它就会站出来帮忙撕杀。来旺最爱跟着天孝,当然,对他的命令也是无条件服从的。天孝一声口哨过后,它便退出争斗,摇着尾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往安家大院而去。
安家大院,异常冷清。刘国秀把全家人都召集到后堂,正在宣布一些重要的事情,天孝带着来旺闯了进来,找个位置坐下。
“下面,我们继续说说,关于筹集银子的事情,这件事情由掌柜统一指挥,重点梳理那些涉及数额大的帐目,给你八个人,抓紧时间去收回来。另外就是,再派两人去天林船只出事的地方找找,天锡,你也一起去吧……”刘国秀心情凝重地说着。
“大嫂,我也要去找大哥。”天孝站起来说。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看家更重要,你要留在家里。”刘国秀是怕天孝年幼,路途遥远,容易出事。
“我不干,反正我必须去。”天孝见大嫂就是不放话,只好走到天锡身边,恳求道:“二哥,要不咱俩交换吧,你看家,我去找大哥,好不好?”
“大嫂,就让我留在家里吧,”天锡心里明白,无论是去找人,还是留在家里,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找大哥的事情,你去吧,三弟,小心点!”
“好,谢谢二哥,我会小心的。”天孝说完,带着来旺离开了。
刘国秀找来两个伙计,叮嘱他们一定要在保证天孝安全的前提下,再去找人,天孝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她宁愿不派人找自己的丈夫,也不能让天孝涉险。那两人连连点头,退了回去。
“小爹,你们也去下去休息吧,就拜托各位了。”刘国秀说完,向掌柜和众人深鞠三躬。掌柜眼眶湿润起来,注视着孤立无助的刘国秀,难以言表。
“都抓紧时间休息了,快去。”张妈见状,打发掌柜他们快快离开,因为,这几天来,刘国秀的睡眠严重不足,体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再这样下去,身体就会跨掉的,“太太,你也快去休息吧。”
“不了,”刘国秀轻轻摇着头,小声说道,“张妈,你去收拾一下,我准备回刘家一趟。”
“现在?”张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就现在,”刘国秀十分肯定。
张妈叹了口气,小心地说:“太太,都这么晚了,明早再去吧,行吗?”
“不行,明天家里肯定还会有人来闹,我必须现在就去一趟,赶在天亮之前回来,要不然,不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我去找个轿子。”
“不用浪费银两了,就走着去吧。”这是安家大院的传统,无论去哪里,无论距离多远,从来不雇轿夫。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张妈既心疼又无奈,只好快速收拾了一下,陪同刘国秀连夜赶路。刘国秀到了刘家,凳子没坐热,说了两句话,便把孩子丢给了刘婆,也不管刘婆同不同意,做好了的饭菜都顾不上吃,带着张妈,举起火把,急切地返回安家大院。
来旺候在天孝门口,一夜都没有离开。
刘国秀回来时,来旺迅速窜上去,在她脚下不停地打转。天孝听到动静,火速穿上衣服,走出门,见到满头寒气的大嫂和刘妈,猜到她们一定是去找亲戚想办法去了,而且又是整夜未眠,他伤心地把头扭到了半边。
“太太,天快亮了,快去休息一会儿吧。”张妈硬拽着刘国秀往后堂走去。
大家草草吃过早餐,各自出发了。
天孝希望大嫂好好睡上一觉,心里默默向她别过,在天锡的交待声中,带上来旺,和伙计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