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老板警惕地打量着屈玉,屈玉是在变声期做的手术,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又面白无须,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份。
“老板无需多想,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来给蒙公子带个口信。”
屈玉这样一说,老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公公请跟我来。”
老板带着屈玉往后院走,七弯八绕来到一排雅间前面,里面传来蒙颖与几个同伴高声谈论的声音。老板正要敲门,屈玉拦下了他。
“老板,蒙公子正与朋友谈的尽兴,此时进去,岂不是打扰了他们雅兴?就在这旁边给我开一个雅间,我等着蒙公子。”
“这……”
老板一犹豫,屈玉就眯缝着眼睛盯着他,这是屈玉从生活中学到的,作为一个不会不怒自威的普通人,眯起眼睛对其他人形成压力,是最有效的方法。
当然,前提是你的眼睛比较大。
要是你本来就是一个眯眯眼,眼睛一眯,跟闭眼了似的,人家会以为你是在引颈就戮——等死。
“是。”
老板冷汗涔涔地给屈玉开了一间雅间,让屈玉坐了进去。
担心屈玉乱来,老板亲自在这里陪着他。
屈玉为了让老板放送警惕,开始跟他唠嗑。
“老板哪里人?”
“咸阳人,咸阳人。”
老板悄悄擦着冷汗,偷看屈玉一眼。
“咸阳本地人?秦国多勇士,老板怎么不去参军?”
屈玉这一问,可问道老板心坎里去了。
“唉哟我的公公诶,您是外地人吧?先昭襄王那会儿,长平之战的前头,有个上党之争您听说过吧?”
“上党之争?”
屈玉一惊,想起自己上次来咸阳,被一对夫妇收留,最后人家认自己当爹的事了。
“对!就我那糊涂爹妈,贪生怕死,认了一个老乞丐当爹,让他去参军,这老乞丐能有什么本事取得军功?你说这不是糊涂吗?”
老板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将他的爹妈都损了一顿,借着开始损屈玉,“那老乞丐不挣军功也就算了,伙头军嘛,也立不了什么功劳。他偏偏呀,还投靠了武安君,武安君把伙头军任用老人的事,捅到了先昭襄王那里,大王下令彻查,别人还好,都是亲爹亲妈。”
“只有我家不是,那老头是楚国人,听说还是三闾大夫的弟子。他成了范宰相的门客,却不来认我们。我家又一直被衙门盘问,没得法子,最后我老爹供奉了一个他的排位在家里,天天拜他,我也得从小到大地拜。唉,连我也得拜他,姓名都改了,随那老乞丐姓屈。”
“因为改姓这事,我从小到大,没少受街坊邻居的嘲笑,说,我们秦国也出了个背祖叛宗的东西。你说我委屈不委屈?”
屈玉听了心情复杂,没想到秦国律法严苛,倒是给他莫名的传了香火,看着眼前这喋喋不休,年纪比他还大的孙子,屈玉有些无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屈负,我爹说,我爷爷,也就是那老家伙,也不是故意负我们的,人家干的也是掉脑袋的活,咱们也不能负了他。不管我怎么不满,这姓,得代代传下去,给我取个‘负’字,是提醒我。”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屈玉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排在小几上,老板接过去一看,面色几变,最后,道一声歉,说借令牌看看,就走了,不再吵扰屈玉。
屈玉静心听蒙颖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都是些普通哥们聊天,没有提到赢姜的意思。
屈玉也不急,耐着性子等。
果然,月上高楼,眼见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蒙颖开口了。
“唉,你们知道我今天去见谁了吗?”
“谁?”
“我去见了赢姜公主。”
“公主?不是早传言,你跟她早有婚约吗?难道,这是你第一次见她?”
“我跟她……唉,我父亲一直没答应。直到最近,大王逼得有些紧了,我父亲才安排我进宫见她一面,说最终要看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你父亲倒是够开明的。”
这人语气酸溜溜的,看来婚姻生活被包办得十分不幸。
“那你的意思怎么样?赢姜公主不好看?”
这人倒是有几分真诚,不过有点肤浅,只讨论女子样貌。
“她……她如果不好看,倒是好了。”
“那她是脾气不好?”
“不……赢姜公主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不好,她是……她不该是公主。”
屈玉听了心中一震,公主怎么了?娶了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什么不好的?
前面那位语气酸溜溜的,跟屈玉想的一模一样,顺口就问了蒙颖。
蒙颖回答道:“你看古往今来,娶了公主的男子,有几个能成大事的?尚公主者,不得参与军政,恐怕是古来惯例。大王硬要把长公主嫁给我,恐怕是担心我们蒙家……”
蒙颖没有再往下说,屈玉却明白了。
功高震主。
即使是始皇帝,也害怕蒙恬成了气候。
随便嫁一个公主,蒙颖可能会看不上,容易会引起蒙恬的反感,也容易被群臣说闲话。
只有把无可挑剔的长公主赢姜嫁给蒙颖,才能显得始皇君恩深重,才能让群臣无话可说。
毕竟赢姜的优秀,是满朝皆知的。
屈玉放下一串钱,离开了酒馆,回到客栈去睡。
客栈掌柜对他千恩万谢,把门关紧了,急急忙忙在子时前吹了灯。
第二天早上屈玉一起来,就有人进来查房,确认了屈玉的身份之后,又继续查下一间,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登记了的,都根据名册去对证。
最近宫里传出消息,长公主很快就要出嫁了,这时候不能放松警惕。要是长公主婚礼出了纰漏,他们这些人可就都要吃挂落。
屈玉回宫后,犹豫再三,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赢姜。
赢姜却主动招见了他,“屈玉,你在咸阳无亲可探,昨夜却夜不归宿,今天守门又心神不宁,为哪般?”
“公主……我其实有亲戚在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