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观颐踩在这玉制的地面之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见自己影像的折射。
此时,他像是完全接收了这玉壁深处的那个夏金平的记忆与思想,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过,他有些惊讶。
他与他的爷爷从来都不熟悉,可是现在,他爷爷似乎将某种决定权放在了他的手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爷爷选择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爹,按理说,他们父子俩不是合谋了很长时间吗?为何这些关键信息,他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儿子呢?
他又抬头去看着站在远处的人。
他父亲,看着他神色慌张,充满关切。
他的太爷爷,抱着胳膊,立在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似乎又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也许还在谋划如何脱出这幻境吧。
夏观颐对夏绍宗,没有那么深的恨意。
哪怕是知道他曾经戕害过一些人,但是夏观颐的性子之中,天生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似乎对那机关里的东西是什么更加好奇一些。
他爷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依然是将这个幻境的破解方法传递给了夏观颐,也就是说,是否告诉他太爷爷这个破解方法的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原来他爷爷对抗他太爷爷最后的方式,就是下到这个地下城的废墟,利用已存在在这里的上古游荡之灵,耗尽自己全力,将这地下的整个世界“复活”,阻挡他们寻找那机关的脚步。
他在原本的祝融与西王母的世界之中做成了两个庞大的幻境空间,由于他这个幻境是结合了地下城本来就有的怨灵,所以其实诸多形成与发展并不受他的完全控制,他也阻止不了地下城之中的怨灵的杀戮行为。
但是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他的所有冥想皆出自于夏家之术,如果完全凭借自己,这幻境的局便会很快被夏绍宗破除,但正是因为他这冥想是包裹着此上古之地不可预测的特性和各种独立而存在的怨灵,夏绍宗才很难快速找到破解的方法,并且若不小心应对那些怨灵,自己也有可能丧命。
所以这地下城,可以说很多场景是上古在此地真实的城池、部落的“回放”,但却又混杂了诸多怨灵的杀意与冥想者的思想。此次,夏观颐的爷爷是用尽了所有的心力,所以在这个城中映射出了他的一生的怨恨与苦楚,现在夏观颐回想起来,他在那祝融城的“人肉”遭遇,恐怕就是他爷爷潜意识里的伤痕所致,那无望登仙变成怪物的人,是不是也像极了他爷爷绝望的内心;而这局的终点在西王母之地,满地玉壁,依然充满危机与杀戮,恐怕也是他爷爷的心灵映射。
而这个幻境的中心地带,自然就是这个“祭心台”。
他在上古时代,便是此地的一个祭司场所,怨灵无数。想必夏绍宗也是看到了这里过去的样貌,才认为这个地方完成祭祀,便可破局。
但是,就如同此地的名字一样,夏金平在此地,祭出了自己的“心”。将此地无数的怨灵都集中在了这个祭台沟壑范围之内。夏绍宗感受到危险,一时不敢接近、也不能简单暴力破坏,除了夏金平选中之人,其他活物步入都会暴毙。
“爷爷他……已经告诉我破解之法了。”夏观颐对夏绍宗道。
夏绍宗微微一扬头,虽然依然不动声色,但是夏观颐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变得极其专注。
“您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您的这个儿子,没有再冥想出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让你弹尽粮绝困死在里面。”夏观颐忽然道:“这次,可就没有人能让你当食物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更加别有意味地说道:“也再没有人给你打开机关了。”
夏绍宗却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道:“我从来就没有奇怪过。他一直就像个缩头老鼠一般……他的内心充满的怯懦……恐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法对抗我吧……从来便不敢面对我。”
夏观颐听到此处,忽然用手指了一下身后夏金平所在的那个玉壁。
“破解这个局的方法便是,您过来……面对他吧。”
夏绍宗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他就在这里。”夏观颐又抬了一下手,指着玉壁里面。
此时,不止夏绍宗,连远处的夏雨熙都伸着头惊讶地盯着那块玉壁,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毕竟是夏绍宗,他听到此处,便明白了。
原来夏金平是给他做了一个“审判台”。他早就发现这祭台之地,怨灵之气极重,不能贸然靠近,原来是他这个好儿子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但是夏绍宗此时,却又冷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的境界也便只能如此了吧。”他道:“不过是这人间的法子来对付我。”
他说着,便快步想着夏观颐走了过去。
夏观颐见他如此决绝,步伐如此之快,心中一疑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这人间并非如你们所想!”夏绍宗边走边吼道:“我现在就让你们知道,你们做的这些是多么……可笑!”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桥边。
忽然之间,四周那沟壑内的光线闪烁,天昏地暗,从那沟壑深处处传来无数惨烈的哀嚎之声,夏观颐只感觉这叫声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而且这叫声似乎不是单纯的刺耳,而是直接如利刃刺入心中一般,一瞬间就能让人心念全移,浑身颤抖不已!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拼命抬手捂住了双耳,蹲到了地上,可是当他抬眼之时,发现夏绍宗除了面色微微苍白,好像毫无影响,直接就走过了小桥。
此时,忽然这鬼啸之声变得穿梭于空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怨灵在这四周迅速穿梭,夏观颐已经被这厉声折磨得要抬不起头来,忽然,他觉得鼻下一热,一滴一滴的鲜血就直接滴在了地面之上。他心中惊慌,看来这的确是怨灵,会对身体产生伤害!
“观颐!”夏雨熙自然也受到了这鬼啸之声的影响,他咬着牙,和恐惧对抗着想往前奔跑,可远处的夏观颐却抬起手,拼命向他挥手,让他不要过来。夏雨熙心中矛盾,此时他一低头看见姜宇岚亦是捂住耳朵,在这呼啸声之中极其虚弱,便忙又扶住他。
渐渐地,夏观颐发现眼前飘忽出了到处乱窜的残影,和那鬼啸结合,急速在他身边飞舞,这些残影越来越清晰,几乎都是恶鬼骷髅之貌,甚是恐怖。他几乎不敢睁眼再看,但是他又要看着这夏绍宗发生什么事情,便勉强在这恶鬼堆里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夏绍宗。
与夏观颐不同,夏绍宗此时走的每一步,都有着厉鬼怨灵直接穿过他的身子,他的眼前闪出在他这一生之中遇到的人的影像,那些被他直接、间接戕害过的人的怨念,和金平本身极大的恨意结合,已经化为了厉鬼,一遍又一遍地穿梭过他的身体。
他一开始还被这魂灵惊得无法前行,可是忽然之间,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坚定,只见他抬手挡在自己的脸前,咬着牙继续撑着往前走去,那些魂灵在穿过他身体之时,无疑给他造成了剧痛,他几乎面部扭曲,挪不动步子,瞬间便满脸虚汗,几次被这魂灵穿过都要站不住,可是最终,他还是极其艰难地走了玉壁之前。
夏观颐缩成一团,勉强抬头望着他。他真的不知道他这太爷爷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意志力。
此时,他太爷爷正用双手撑在这玉壁之上,几乎整个脸都直接贴在了玉壁,往里看去。
因为被反复攻击,他的双目、鼻腔,都有鲜血流出,由于他的脸直接就贴在了玉壁上,这血也顺着玉壁往下流下去,甚是骇人。
“你想让我‘祭心’……”夏绍宗忽然对着这玉壁里的金平大笑道:“哈哈哈!要让你失望了!”他这一笑,从口中也喷出血来,笑到最后一个音,已经气虚至极,恐怕已经被那来回穿梭的鬼魂重重内伤,可是他却靠着一种意志力硬挺着,丝毫没有软弱、要倒下的意思,反而更加癫狂地喊道:“我根本就没有心可以给你们凡人!”
夏观颐虽然没有被这厉鬼穿梭所伤,可是耳边心中这尖叫之声不绝于耳,他这凡人的神经也已经极度紧绷,根本就要受不了了,他已经再没有余力去看夏绍宗了,只觉得地动山摇,眼前不断发黑,甚至自己马上就要毙命了。
可就在此时,夏绍宗忽然抬起手掌,“砰”地一声拍到了玉壁之上,随后,这玉壁居然“咔嚓”一声脆响,从他手拍的这个地方开始裂开来了,尔后迅速延伸到了四边。夏观颐被这忽然爆裂的脆响吓了一跳,居然一下扑倒在地上。
夏绍宗几乎癫狂了一般,又抬起另外一只手,向着玉壁拍去!
又是一声爆裂的脆响,混杂在这鬼哭狼嚎之中,玉壁应声而碎裂。
刚刚撑起来的夏观颐转过脸看时,居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溅在了脸面之上,再去看时,发现居然是那碎裂的玉壁之上的鲜血。
“我没有这闲心思和你兜圈子了!”夏绍宗几乎用全身的力量迸发出一身怒吼:“破!”
他这一声喊出去之时,夏观颐的心忽然重重地一沉,接着浑身冰凉,因为他知道,他的爷爷终究还是没有挡住他这个太爷爷。
也许他太爷爷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自己为了目的毁别人一生这件事情是错的吧。这就像是受害者痛苦哭嚎愤怒,施暴者却漠然处之。两个角色的情感从未有过一点互通。这也让他太爷爷的的心毫无破绽。
即使可以搅动怨灵对他造成身体的伤害,可是这幻境最终还是“心”建立起来的。无法动摇太爷爷的内心,那便只有被他毁掉。
想到此处,夏观颐的四周便开始不真实地扭曲了起来,已经经历过多次解局与幻境穿梭的他瞬间就知道这个局已经破了,他此时抬眼望着远处的爹,看到他正抱着姜宇岚,无助地四处观望,“爹!你护好宇岚!”他用尽全力大声喊着,此时他已经被大地震得说不出话来,他只得用手指指了指太阳穴,想传达让他爹通过“冥想”再造一个通道逃回去的意思,但是他不确定他爹是否能知晓,他便决定要爬着过去找他们。
而就在此时,他一下子被夏绍宗从身后猛地用胳膊勒住了脖子。
他这个太爷爷虽然刚才受伤无数,却是非常用力,那一瞬间让他的脖颈极度压迫,几乎瞬间就要窒息,他本能地长大嘴巴,也无法呼吸到一丝空气。
他就焦急地看着自己的亲爹与姜宇岚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尔后他的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