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敞开的玉门之前,站着二个人。
此门为对开双扇之门,大概有一个半人的身高那么高,横梁几乎顶着洞穴的顶端,一扇门有一个人伸开手臂那么宽,通体都是白玉质地,只在门的楞边之上裹着金边,玉门上雕刻着云纹的图案,看起来极其精致,不似人间之物。
玉门的底下还有一小段没入了河水之下。
这两个人是站在洞穴的水中的,地下河水没过了他们的脚踝。二人身上的衣服都已湿透,显得狼狈不堪。
个子矮一点的看着只有十六七岁,面庞还有些稚气未消,却似饱受磨难,脸上皆是划伤之痕。他名为夏观颐,是命理世家夏家单传的第四代。
个子高一点的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经国字脸,面容俊朗,却又透出了一些油腻,目光还有些闪烁,探头探脑地望着玉门之内,不敢轻举妄动。他名叫谷辰泽,与夏家颇具渊源。亦是机缘巧合,才与夏观颐走到了这里。
在彰德城的时候,夏观颐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站在昆仑丘之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的他时而觉得昆仑丘是金光万丈,时而觉得应该是紫霞奇光,总之都是登仙之路的模样,可是现在,当他经历了这一切,距离昆仑丘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觉得玉门里面的世界陌生、诡异而且极度不善,他第一次在面对未知的时候心里稍稍地退缩了。
他看着玉门内砖砌的沟渠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的水,水道一直延伸,归于远处的黑暗。那蜿蜒向上的石阶上,被从上射下的光束照得发白。他第一个疑问就是,那个光源到底是什么。
“这个……走,还是不走哇?”谷承泽问道。
夏观颐这才回过神来,便不再多想,迈开步子就跨入了那个玉门。
走到那个楼道之下,他们二人抬头向上望去,不禁大惊!
只见那上空便是日光白昼,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光线在四边砖砌墙的折射之下,还似乎出了七彩的光芒。
石阶往上,是正方的一圈一圈盘旋向上的城墙壁一般的建制,数不清多少层,每一层地面会突出来一些。还能隐隐看到每一层的每一面似乎都有门。那墙壁高若万丈,从底下向上望去,似乎在一个四方形的深井之中望着太阳一般。
“哎,哎,顺着这个就出,出去了!”谷辰泽拍手道。
夏观颐道:“若有这样一个四方形的大坑洞,我们在长城上怎么会看不到,这地方千百年来又怎么会没有人发现。”
谷辰泽一想也是,但是的确他们刚刚下入了地下洞穴,又顺着地下河走到的此处,此时从地下往上看,那可不就是在看地上么,况且又有像太阳一样的东西。若这外头不是地面……
他想了想又说:“登仙了!那就是要登仙了!”
夏观颐趟着水走到了石阶之处,抬起脚踩上去,感觉与平日里的石阶无异,便走了上去。此时,那日光从上而下射下,竟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便抬起手挡在眼前,一口气向上跑了几十阶,便到了第一层。
此地有一圈突出的石道平台,沿着四方井一圈,平台亦是由砖砌而成,甚是工整平正,竟已不似是人间的工艺。而站在这一层,夏观颐东张西望才发现,并未再有石阶往上,却在这一层的四面正中各有一个黑洞洞的石门,不知里面有什么。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提起步子轻轻慢慢地走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石门,贴着外壁向内张望,黑,完全地黑,什么也看不见。
谷辰泽此时也跑上了这一层,掐着腰喘了喘气,也东南西北都看了一圈,道:“哎,这……咱们要走哪个门啊?”
夏观颐看到他背着包袱,忽然想起他油布包里有未浸湿的火折子和火石,便让他拿出来两人点上,尔后拿着火折子小心地探入石门之中。
进入石门,有一股日久积灰的烟尘的气味,不小心吸入了还有些呛人,一开始他们不敢进入太深,在门口处张望了很久,只见石门里面是石室一般,空荡荡的,顶却很低。
他们便试探着再往里走去,忽然,围绕的光似是照到了什么墙角的东西,夏观颐吓得一颤,便小心地拿着火折子再仔细观望,原来,在石室的拐角之处,有一个怪异的石头雕像。
与砖石的齐整相比,这个石头雕像却像是远古异族部落雕刻得一样,粗糙不已。模模糊糊可以看出是一只要振翅飞翔的鸟的样子,只是感觉鸟嘴巨大,鸟的双目被凿得黑洞洞地,在火光下阴影诡异。此时,火光也照亮了石室里的墙壁,只见紧贴着那鸟雕像的墙壁上似乎涂着各种人、兽的涂鸦,却积满灰尘,看不清楚,其他三面墙壁无异常。
“咦,这是什么!”谷承泽将火折子向往另外一个方向的地上,叫道。
夏观颐转过头,只见他火折子照见的地上,似乎有一个一个黑黑的圆形的东西,他们俩忙将火光都往那处移去。
只见,地上规整地排满了一个一个像蛋一样的东西,黑皮,表面粗糙,还长着刺尖一样的东西,照之亦是诡异万分。二人都不敢去碰那东西,只是粗看数了一下,得有几十个之多,尔后,二人确认石室内四壁是封闭的、没有任何阶梯之物之后,慢慢又退出了这间石室。
之后,他们只能再探另外三个石室,居然内部构造极其相似,都是角落有一只鸟的雕像,只是姿态各不相同,而石室之内排满了黑色长满尖刺的蛋,石壁之上有壁画。但是让他们欣喜的是,最后一个石室内居然有一个窄小的通往上层的石梯,他们暗自庆幸路没走死,便忙顺着这个石梯走了上去,亦是大概几十步台阶,在黑暗之中他们就到达了上一层。
这上一层与下一次几乎无异,依然是差不多一样大小的石室,石室内有鸟的雕像,有黑色排列的蛋状物,有模模糊糊的壁画。只是此石室只有刚才上来的、向下的阶梯,并无向上的。
二人皆猜测这向上的阶梯应该是在东南西北的另外一间石室之内,如果按照下一层的路子,夏观颐猜测向上的那个有向上阶梯的石室应该是在这个石室的右手边,即是逆时针的方向,因为下一层的时候他与谷辰泽是探了三间石室,最后才找到了向上的台阶。
此层他便反着走,先去探右手边的房间。可是那房间里并未有楼梯。他“咦”了一声,又接着去探右手边的石室,依然没有,直到走到最后一个石室之内,他才松了一口气,那向上的台阶就在那处。他们便又往上上了一层。
场景依然和下面两层一样,雕像、黑蛋、壁画。夏观颐此时站在原地想,那向上的石阶会是在哪一个石室内呢?刚才那个其实应该是在第一个石室的左手边吧,于是此时,他便往左手边的石室走去,却未有那石阶。他便又向右手边走,还是没有,直到进入最后一个石室,他才又看到了向上的台阶,他们便又上了一层。
夏观颐心中懊恼,他一直想记住这石室内石阶出现的规律,每一层中哪处有向下的,哪处又有向上的,可是走了几层,他就是摸不准。好像每一层都在和他的推测作对一样,他觉得在左边就一定会在右边;他觉得在对面,一定不在对面;他觉得一定不会在对面了,就一定是对面。
这样反反复复猜错折腾,又不知上了几层,谷承泽也道:“我们这运气也太差了吧!怎么每次都押不对啊!这要是赌博得把老本儿都赔完喽!”
夏观颐被他说的,忽然脊背一凉。因为他发现,上了可能有七八层甚至十多层了,每一层他们都是全数绕完了三个石室,才找得到向上的去路。
他下意识地挪到边沿处,往下看了看,发现距离下面底部的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由于这个四面井竖直向下中心又比较小的缘故,他看不清楚是爬了几层,可是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往下看的时候,看不到走上第一层的悬空的那一条阶梯了。
他回忆了一下,清楚地记得刚踩上阶梯之时,他还被从上射下的白昼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那就说明这个阶梯不是在边沿,是在井洞之中的,这样才能被白昼直射到吧。他现在再看,这井下却只有微微波动的水,填满了四周,并无阶梯。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他汗毛竖起,趴在边沿脑子乱成一团,难道是水在往上涨?!他又往上看了看,依然被那白昼刺得睁不开眼睛,依然看不清上面还有多高,还要爬多久。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一下子就腾了起来,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再往上爬几层看看吧。”他对谷辰泽说道,此时,其实他已经在故作镇定了,因为他知道,可能已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两个人又小跑着找到有向上的台阶石室,顺着台阶向上爬,依然是每一层都必须进入最后一个石室才能找到向上的路。
这样闷着头又跑了七八层,俩人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坐在这一层的边沿。此时,夏观颐再伸出头去看,往下,看不出爬了多少层,望之井底之水微微晃动;往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层,望之就被白昼刺得不得不挪开眼睛。
夏观颐忽然觉得手脚发软,心脏狂跳,几乎坐都坐不住了。
谷辰泽却还没明白所以然,抬头看看天道:“哎,怪不得说这登仙之路啊,还是很长的。都走了这么久了,还没到,哎,不过……”他又伸着头向下看:“也是走了不少的嘛!得有一半了吧!”
夏观颐想此时若告诉他,他永远都会在这个位置,不上不下,困至死。他会怎么样呢?估计会吓的哭喊嚎叫吧。
不过夏观颐再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一个什么自己没有见识过的迷魂阵,如果是有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故意设局,那么也许就有破解的方法。毕竟如果昆仑丘内都是神祗,那捏死两个凡人应该不用这么费事设置这样一个诡异的四面井。与其在原地等死,不如再找找线索。
他未理会谷辰泽,又举着火折子进入到石室之中,此时,他仔仔细细地照着每一处,包括那鸟的雕像上的细细的裂纹,还有那地上的黑蛋的表面,以及墙上、顶上的每一寸,他都仔细照了照,想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把所在这一层的四个石室里都绕了一遍,忽然又发现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这几个石室里面除了上下的窄石梯之外,其他所有他观察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是那种大致一样的摆设与雕刻。而是,鸟雕像每一个细纹裂痕之处,蛋的每一个摆放的位置,上面的的尖刺的形状,还有壁画上画的细枝末节之处全都一样!
他的脑海之中冒出来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推测,然后,他颤抖着去试验了一下。
那便是,他在一间石室内的地面上故意用力踩了一个脚印,并且盯着记住这个脚印的深浅样子。然后他走到了另外一间石室,在门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又走了进去。
只见这个石室的地下,赫然留着一个他刚才踩下的脚印,形状分毫不差。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了石室,一下子撑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
此时,谷承泽见他从石室跑出来,也没仔细看他的神色,便背起包袱道:“休息好了吗?我们再往上走吧?”
夏观颐盯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道:“我在这一层,你走上去,然后在上一层看我。”
“为,为什么呀?”谷承泽满脸疑惑。
“快去吧。就上一层,我就看看。”夏观颐觉得此时还不能把缘由说给他听,只是催促他。
“哦,好吧。”谷承泽便站了起来,他挠挠头左右看了看,似是举棋不定,道:“哎,这次又是哪个门里是有上去的阶梯的啊?”他说完看着夏观颐,夏观颐却目光发直,望着地面不理睬他,他便随便走进了一间石室之内。
“不在这个里头。”他很快就出来了,接着走入另外一间石室之中,又很快出来了,接着他便走入了第三个石室之中,夏观颐此时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第三个石室的黑暗之中,尔后立在原地,双目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忽然之间,从他身后最近的石室之内传来了拖沓的脚步之声,夏观颐此时已经控制不住僵硬抖动的身躯了,但却拼命转过头去,看着那间石室门口。
很快,谷辰泽拿着火折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此时,谷辰泽的表情,由刚开始的满不在乎,到看到他忽然一惊,之后到了长大了嘴巴浑身都在颤抖。
火折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慢慢熄灭了。
夏观颐与谷辰泽面对面,俩人只有几步的距离,却都立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
“不要慌,一定有什么法子的。”
夏观颐在脑海里反复重复这一句话,但是他的脑子似乎和身体的反应是两条线。脑子里只是机械地在重复这句话,而身体却不住地抖动,传递出极度紧张的反应,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脑子里面说的话。
这回,谷辰泽也不再问夏观颐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自己忽然猛地转身,然后跑入了石室之中,夏观颐只听得他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黑暗深处。尔后,没过多久,在他隔着井的那一边的石室门洞之中,谷辰泽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几乎差点冲下边沿,掉下井去。
他们俩又这样隔井相望,谷承泽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夏观颐知道,他又尝试了一次下台阶,很显然,再次失败了。
尔后,他看着谷辰泽惊慌失措地绕了半圈,向自己走了过来,一下子抓住自己的双肩道:“夏,夏兄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夏观颐还没回答他,他便疯癫了一般,又放下了手,一下子冲到了另外一个石室之中,黑暗之中夏观颐只听得里面传来了一声“啊!”然后“砰”地一声闷响,似是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在这之后,夏观颐忽然听见身后石室里的一声奇怪的脆响,这是自己从未听过的。
此时,谷辰泽又从石室之中爬了出来,喊着:“哎……哎,我好像摔到那堆蛋上了……”
夏观颐却转过身,因为他听到的响声,明明是从自己身后发出来的,他瞪大眼睛,望着黑洞洞的石室门,忽然间,一个黑乎乎的如同蝙蝠爪一般的东西搭在了门口,夏观颐退后一步,只见一个浑身还裹着粘液一般的小小的怪物向他的脚下爬了过来。
这个东西,乍一看很像是蝙蝠,可是仔细看去,身上是竖着长着黑色的羽毛的。那头部却没有类似蝙蝠尖尖的大耳,却圆溜溜的从上看下去像是一个人的光头!它一仰头,露出了灰色长又尖利的喙部,好像还有点倒钩,同时可见它面部沟壑纵横,一双血红的眼睛分得很开,样貌甚是怪异丑陋,边爬边还发出沙哑的叫声,直直地就冲着夏观颐的脚过去了,而且越爬速度越快,似乎还振起翅,仿佛马上就能飞起来!
夏观颐偏着身子往左边挪了一步,乘着那东西还没改变方向,直接抬起右脚一脚就把它踢下了井内,很快,便听得井中心下方传来“噗通”一声响。
可是那边的谷辰泽却嚎叫起来,只见他从石室爬出来之后就没有得机会站起来过,一只黑色的这种怪鸟已经半飞了起来,直直地就冲着他的头部啄去。谷辰泽忙闭眼挥手一阵乱拍,而同时,夏观颐看到另外两个石洞之中也飞出了这样的鸟来!
此鸟似乎成熟甚快,从石室里出来没爬几步,便可飞起来,而只要飞上个三五下,那速度就变得极其快!几乎如同箭一般就直接向夏观颐冲来!
夏观颐忙抬手去挡,那鸟嘴一下扎在他的手臂之上,就是一阵剧痛,尔后那鸟继续飞跳着攻击他的面部和肘部,每扎一下都传来一阵痛,夏观颐挥舞着手驱赶,还没觉得挡几下,胳膊上便都是血痕,他护住头边跑边驱赶,往谷承泽那边去。
“夏、夏兄……我们,我们快跑……”谷承泽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鸟啄得蹲了下去,他捂住头喊道:“我,我刚才好像砸到的不止一个蛋……”
夏观颐听他说这话心里甚是烦躁,正要开口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只见那石室之内真的“哗哗哗”爬出了好几只这种鸟来,都已经扑腾着要飞起来,他再环视一下四周,只见三面的石室都有鸟这样飞了出来,那些鸟全部都聚集起来,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都直直地冲着他们俩飞了过来!
夏观颐只感到眼前一黑,心如死灰,在这个诡异的井中,又能逃到哪里去呀?
此时,谷辰泽却一把抓住了夏观颐把他拽倒在地,尔后扛着被鸟啄的痛楚拉着他爬到了边缘之处。
“跳下去吧!”谷辰泽咬着牙喊道。
夏观颐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缩,想要甩开谷承泽的手,他大喊道:“下面那水太浅了会摔死的!”
“比被啄死利索!”谷辰泽说到此处,反而紧紧地抓住了夏观颐的手腕,喊道:“闭气!”而后向前爬了两步,纵身一跃。
夏观颐被他带得一下就跟着滑了下去,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句,身体便急速下坠,他只觉得耳边传来巨大的耳鸣之声,风刃拍面,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溅起白色的水花,他全身一麻,便浸入到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