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是你的祖父告诉你们的吗?”知府大人又抿了一口茶,看似从容镇定,但是像极了是要掩饰什么。
“都是从父亲那里知晓的。至于是不是祖父所传,小人就不得而知了。”夏雨熙笑道。
知府大人放下茶杯,想来和自己有一番如此这般的高人居然就是夏家人,这分明就是一段冥冥中的渊源,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始说道:“二十年前,我一届穷书生,父母亡故,实在无力生活,仗着还识字,就学了点寻龙点穴之术的皮毛,还有点笔墨之才,便做了入殓的狗头军师,实在惭愧。”
“大人言重了,”夏雨熙道:“人这一生,做的事情,都是与生、老、病、死有关,万变不离其中。”
“若只是为墓地看风水,写点讣告也就罢了。”知府大人叹口气:“只是我老家的村子穷,穷则思变,于此便生出了盗墓生财的主意。”
“人为生,从已死的身上拿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夏雨熙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
知府大人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命理之人,想是也能知道一些寻龙点穴的行内情况,所以并未惊讶。于是便接着说道:“那时敢盗墓的,都是土匪之流……于是我便被强掳去做了探墓穴方位的,还被作为探墓道的。这其中多番周折不表……只是……唉……甚是不简单……”知府大人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当时就和这帮强盗来过这彰德附近,并且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彰德城乃上古之城遗迹,不仅墓葬,古城遗迹也众多。”夏雨熙道:“祖父游历江湖多年,最后在彰德定居下来,也是有他的道理。”
“本来我们只想盗墓寻点值钱古董或金子,但是最后我发现彰德城下,玄机颇多。”知府大人说道:“我们一开始找到了一个特别宽敞的地下通道,都是由青石堆砌而成,从古代的型制来说,也只有一方霸主的级别才可到达吧,一开始众人都兴奋不已,加快挖掘。”
“但是渐渐地,我们发现那并非是什么墓道,而是像一个古城堡垒一般,我编读经史,亦不知这是何种建筑,能够直通地下,还能建造得如此雄伟,上古之人竟能达到如此的建筑高度,亦是令人啧啧称奇。”
“当我们挖掘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像身处地下古城之中,四面空洞,已经不需要挖掘了便可自由出入行走了。但是奇怪之事就在于,似乎……这地下的古城……并非遗迹埋入地下的……而像是……本身就建在地下的……我学的那些风水堪舆之法,也完全派不上用场,此城的的章法,典籍之中从未见过,甚至,至今都还有生物,诡异异常……”知府大人忽然打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定在了那里,目光无神,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夏雨熙似乎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看着知府大人。
气氛这样突然凝固了。
知府大人知道夏雨熙还想自己往下说,便继续道:“我们进入古城的第一天,万事平安,没有遇上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财物,只是觉得这个古城里沟壑纵横,上下几层,探不到底。谁成想,第二天却忽然发生变故,在那古城中出现了某种东西,一直在追杀我们!我们一行人被追得四处逃窜之间,整个队伍都冲散了。我……我逃入了更深层的地下,这才发现了满地骸骨,惨不忍睹……”
“之后,辛得一位姓夏的先生忽然出现相救,我才能逃出生天……”
知府大人并未细细描述如何相救,他愣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似乎又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看着夏雨熙:“本官年少时的经历,是万万不想再有一丝瓜葛,既然我找对了高人,我就想求问,我彰德府内的后院可会再有什么异动,不知夏先生可否直言。”明显,他不想再表述更多自己的经历了。
夏雨熙也微笑了一下,说道:“家父让我给您留的话,最后一句,就是‘前尘机缘时辰尽,应是逢甲在茂林。’”
知府大人皱起了眉头。
“我们这些命理之士,相信这些关联。”夏雨熙道:“大人也可以理解为,你之前的经历就是与这件事情有渊源的。”
知府大人的脸色有些变化。
“大人应该也看过命相、批过八字吧。大人的命中无官印相生,仕途却异常顺利,大运也起得蹊跷,甚至可以说是一番奇缘,这是为什么呢?可是无论之前如何,大人终究还是回到了彰德城,不是吗?”夏雨熙不慌不忙:“大人,您还是细想一下,在那古城之中,你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还有未了结的?”
“怎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八字?”知府大人疑惑地看着夏雨熙,但是此时,知府大人的心思却忽然回到了从前,在一处黑暗阴仄的通道里面,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朝着他大喊“你!你!!你不得好死!!”他吓得浑身颤抖,拼命闭上了眼睛。
尔后,眼前一亮,却又是另外一个场景,在一处石室之中,满地金银珠宝,混杂着碎裂的骨骸,一帮人正在兴奋地将那珠宝往包袱、麻袋里拨,他自己却站在石室的门口,并不动手,只是上下观望。只见那石室的壁上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画法粗糙,像是随便乱涂,却又能看得出形貌,有的像是动物,却有的长着人的头;有的像是人类,却又有动物的耳朵、皮毛和尾巴。
他边看边觉得脊背生寒,又顺着墙壁向上看,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个石室的顶端黑洞洞的,高不见顶,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猛然发现,居然能看见顶端了,并且上面斑斑驳驳似乎画着深红色壁画,却又看不清楚什么,他忽然内心狂跳,却没有大喊,只是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地退出了石室……
想到此处,知府大人早已额头山渗出了汗珠,心脏“砰砰”狂跳。他深呼吸了一口,缓解自己的情绪,却只见夏雨熙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脸,表情不可捉摸。
他咬了咬牙,猛地站了起来吼道:“你……你们……你们是不是在算计本府!你是从何处得知本府的八字的!”
夏雨熙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忙跪下作揖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实话实说。我们夏家观人命造这一路,并非一定需要知晓八字。”
知府大人依然很紧张,他站在原处道:“既然你们夏家如此通晓命理,又要把我引来作甚?我不想再与当年之事有所瓜葛。”
夏雨熙起身道:“恐怕,我们还是需要大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现在是知府大人!不是那个穷秀才!也不是那个盗墓贼!!”知府大人突然高声喊道:“我不会像当年那样,任凭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摆弄!!!”
“大人息怒……小人不敢啊!”夏雨熙表现得非常谦卑,却依然想劝。
门外,张师爷一直把耳朵贴在关着的大门上听着他们对话的内容,一听到这个局面,他马上离开了门边,想轻手轻脚地踱到院子门口拴马的地方,他这一转身,却发现院子中间立着个人,吓了他一跳。
乍一眼他以为是夏宅的女性家眷。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瘦高女人,不施粉黛,却也可以说相貌清秀,张师爷仔细打量,才发现此女人的装束并非农人,她盘着简单的发髻,以银钗装点,穿着行走赶路用的短衫,衣服质地还很不错,外面是一层纱制的轻薄衣衫,里面穿着细布的罩衫。腰间居然还挂着一把短剑。
张师爷思躇着,一般人家的妇人决不会这样出面抛头露面还带着武器,必定是什么江湖人士,看那穿着,却又有一丝道家的味道,他实在不能辨认,便转身拱手作揖。
那女人昂起头,问了一句:“这是姓夏的相命的住所吗?”言语非常不客气。
张师爷心中不快,便缓步走到院子中央,微微作揖:“不知。”
“看你好一会儿了,刚才就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偷听!”女人怒道:“怎么,你还想糊弄我吗?”
张师爷不再说话,只慢慢走到马的旁边。
“你……”这个女人一脸愠色,不过倒是可以克制住自己,她瞪了师爷一眼,便扭头走到大门前,叩响了门环。
张师爷盯着她的动作,她叩了四次,很长时间,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
“你……是夏家人吗?”不知为何,这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弱了一些,与刚才的气势相比大相径庭。然后,张师爷看着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门大开了,知府大人昂着头走了出来。他看也不看那个女人,就径直往张师爷处走去。
“走吧。”知府大人示意张师爷牵马,自己背着手大步向前走了。
张师爷不敢怠慢,忙牵着马,跟着知府大人走了,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出门的夏雨熙正在给那个女人作揖,张师爷心中顿觉蹊跷,不过却未表露,只是跟着知府大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