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绍宗说完去昆仑山的建议,便要离去,景士自然是想要留他在风山派多住几日。夏绍宗却道还有其他事情,让他们先考虑考虑,他还会再来。便又消失不见。
他只留下了“昆仑山”三个字的地名,其他如何皆未说明。于是三人只得自行猜测、讨论开来。
“昆仑山一地,可是非同小可。”景士沉吟道:“我派地理典籍上记载的位置也是甚远,恐怕要到滇藏之地了。这光是行路,就要两月有余啊,这路途遥远还是其次,南疆边陲多有战乱,贸然过去,恐怕会有危险。”
金平坐在他对面,默不作声。
旁边的星枢看了一眼金平,他刚刚已经听说了景士与金平那“真龙北定”之事,便道:“夏老前辈忽然提出此事,想必运筹帷幄已久了,金平,你是他儿子,要不再深入问一问其中缘由?”
金平叹了口气道:“我爹是不会明说的。”
景士此时却道:“夏老前辈不说,说不定也是想要历练我们,毕竟父亲不会诳自家儿子,而且他这样的高人,诸事必有道理吧。”
星枢点头道:“典籍记载,从来昆仑山都是天地不二之道家登仙之山,夏老前辈要去,那必然是要办比‘真龙北定’更加厉害之事吧!”
金平忽然道:“你这么说,恐怕也不尽然,我爹向来是不关心什么人间之事的,他是有他自己的东西要寻。上次也只是偶然碰到了‘真龙北定’之事罢了。”
星枢道:“如此说来,那便只能说他要寻的东西,比这‘真龙北定’的事情的级别还要高了许多吧……”
他说到此处,与景士的眼中都透出了兴奋的神色。
金平却无精打采地靠在一边的椅子上。
“若是做足了准备,倒也不是去不得。”景士思忖了一阵,道:“我姜氏与各路商马旅队都有联系,这走滇藏远路的商队也不是没有,若是到当地,找了向导,说不定到昆仑山上去一探,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星枢抬起头看着景士道:“只是,你爹会让你去吗?”
景士道:“这倒也不是问题,我们风山派的风水是基于这山川地貌与气候天象,传统便是会游历天下,我们家族往上历代掌门,都是行遍世间,方得这深厚功力,我说我要去,准备足一些,我爹应该不会反对的。”
星枢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家那边,恐怕我还得回一次京城,与父母说明。”
景士道:“那也行,我们这边先准备着,之后听夏老前辈的安排好了。”
此时,金平忽然坐正了,问道:“你们已经准备要去了?”
二人看着金平,不知他为何情绪不高。景士道:“若能借此机会,跟着夏老前辈一窥天地真貌,岂不是难得的机会?最不济,也能遇上个上次‘真龙北定’之事开开眼界吧!”
金平却也无话,只是低下头。
之后几天,景士与星枢便分头行动,星枢擅文史,在风山派的藏书之中查阅关于昆仑山的典籍,而景士则是想法子联系那走滇藏的商旅,想找来那么一两个熟悉路径的询问。当时,还真有走远线的老向导,正好在山东装货,便被请来。
他道那昆仑山一地,在那朵甘都司,虽说也是归天朝管辖,实则那边部落林立,各自为政。所谓的昆仑山,其实是一条极长的山脉,都是直耸入天的雪山,人烟甚少,商队也很难取道,只是当地有一些藏民,是以采摘山上的‘天山雪莲’等药材为生的,说不定可以作为向导。
至于昆仑山这仙山的传说,古往今来都有。不过据他所知,大多不实。根据他这么多年走商队的经验,这昆仑山似乎出产一种玉,碧绿透明,当地的土司酋长还有祭司似乎都热衷于购买,据说这玉中可以看破轮回,获得仙人指点。但是能否从这玉中看到东西,却要看本人的造化了。因西域之地诡术较多,中原也无人相信,这玉也就甚少传入中原之地。
景士听到此处,问金平道:“难道你爹去是为了找这种玉吗?”
金平却也只是摇头不知。
他们这样分头埋入探查那昆仑山之事好几天之后,才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和虹儿聚了。其实三人都不会宣之于口,只是晚间忽然无事,都想到一处了而已。
算起来,那块“四豪杰台”的石碑都立了半个月有余。他们与那虹儿,也算是从夏日玩到了初秋。此时,晚间的海风已经不能用“凉爽”来形容了,却是带着几分寒意。也不适合深夜去那海边设宴饮酒了。
起码现在在景士与星枢的心中,他们好像有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要去探寻,精力一下子就转移了。景士想到此处,忽然道:“星枢也要启程回京了,恐怕之后再与她聚的机会却也难得了,不如今晚告个别吧。”
星枢与金平又不置可否,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尽量避免提及,只让景士去主导。
夜冷风寒,景士此次也未让仆人摆设菜肴,只是自带了酒壶酒杯,像往常一样,让星枢和金平留在“四豪杰台”,自己去那秀楼接虹儿。
他原以为虹儿因为自己好几天不去找她会生他的气,谁知虹儿见到他依然是开心不已,他背着她走到沙滩,虹儿才在他耳边道:“你为何好几天都不来?我每天晚上等到深夜。”
景士却未答,只是转移话题道:“天冷了,一会儿把你那外衣穿穿好,别冻着。”
他背着她到那四豪杰台,将她放下地,虹儿便发现了氛围有些不对。
桌上只有一壶酒与酒杯,再无菜肴与酒筹。一阵海风吹过,寒意逼人,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处。
“我们……要出远门了。恐怕这段时间……不能再陪你玩儿了。”景士见另外二人沉默不语,便先开口道。
“去哪里?”虹儿转头看着他。
“昆仑山。”景士道。
“昆仑山?”虹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一下另外两人道:“你们几个都要去吗?”
另外两人微微点头。
“去做什么?”虹儿追问道。
“这是行内的事情,你女孩家不懂。”景士想敷衍过去,谁知,这话像是触动了虹儿的神经一般,她吼道:“什么叫女孩家不懂?!”
景士也知道她的心性,便叹了口气道:“金平的父亲会带我们去……寻真。”
虹儿又转头看着金平问道:“寻……寻什么?”
金平却是低头不敢看她。
景士此时道:“虹儿,我们今天是想和你好好道个别的,你先听我说。”他示意金平与星枢在桌边坐下,尔后自己又将虹儿拉到椅子边坐下,缓和一下气氛。这才继续道:“这些日子拉你出来散心,陪你玩,想着让你开心一些,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吧。”
虹儿愣愣地盯着桌面上的酒,不回应。
“我们男儿志在四方,总得要出远门的,别说和你,便是我们三个,这样交好的兄弟,却也会有分离之时,你说是吧?”景士继续劝道。他说道此处,看着另外二人,很希望二人可以接个茬,帮帮腔,可是很奇怪这两个人今日却是一言不发,而且似乎都不敢看虹儿。
他只得转过头继续道:“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看,我永远都是你表哥对吧,他,他永远都是你的小叔子,以后在京城还能常见面的,你想开了,也只是暂时分别而已。”
说道此处,他发觉这虹儿好像一直在发愣,似乎也没在听他说话,他便推了一下虹儿道:“哎,哎,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呀?”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昆仑山!”虹儿忽然道。
三人听她这么一说,都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她。
“昆仑山路远,景士哥哥一定会跟着商队一起行进,你们哪日走,过来从这秀楼这接我一下!我就换了男人的装扮混在你们的中间一起去!”虹儿居然说得很兴奋,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景士听她说这么不靠谱的话,只得正言道:“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也应该知道的吧,这一个月这样陪你玩已经是离经叛道至极了,若让舅母知道,估计把我腿都打折好几次了。”
虹儿此时却道:“我就想跟着你们去见识见识,我从来没出过门,这次让我出去一遭,你们回来了我……我还是会去嫁人的。”
此时,星枢忽然抬起头看着虹儿道:“莫要再有如此的想法了,趁早……各回各道吧……”他说出了口,才发觉,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虹儿说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虹儿听他开口,转过头看着他的脸,却也不再说话,尔后一皱眉,忽然眼泪便滚了下来。
星枢却一改平日里温和的性子,见那女孩落泪也不劝了,反而转过脸去不看他,面色冰冷。
“你再说一次。”虹儿看着他,愤愤地哽咽道。
星枢忽然又转回脸,神情严肃道:“我说我们各回各道。”
虹儿两颊又滚落两行眼泪,可是她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尔后她抬起袖子倔强地一抹眼泪,站了起来。
景士也忙站起来,又想要缓和气氛,他道:“哎,别耍脾气啦……这……星枢也是实话实说……”
虹儿此时指着那石台远处的“四豪杰台”石碑,看着星枢问道:“当日你手书这四个字,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星枢抬起头看着她,居然又说了句狠话:“我那日喝多了,你莫当真。”
此时,连景士都在想这星枢是怎么了,明明平时性子最温和,还擅说些回转之话,怎么现在这气氛这么糟糕的时候,他还添油加醋呢。眼见着那虹儿又止不住要落泪,景士忙道:“没没没,这碑是我差人刻的,你怎么不是我们自己人啊,你是我表妹啊!”
他说完见那虹儿站在原处没反应,便又道:“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啊!你嫁到京城我去找你玩儿好不好?要不,我们四豪杰再喝一盅,来日方长!”
他说罢,起身就去倒酒,还对星枢与金平挤眉弄眼,让他们赶紧站起来拿酒。那两位犹豫一下,便按着他的指示,站起来拿起了酒杯。
景士自己左手拿起一个酒杯,右手拿着另外一杯递到虹儿的面前,道:“来吧,我们都等着你呢,青山不会改,后会必有期!”
虹儿噙着眼泪,咬着嘴唇,忽然一把接过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那三人见她喝了,忙也把手中的酒喝了。
虹儿喝完,扔下酒杯便掉头就走,步子迈得很大,可在沙滩之上着实不好走,她想要挺直了腰板大步走,可是事实上她走得踉踉跄跄,甚是费力。
景士见她如此,忙跟上去,道:“你慢点,我……我背你呀。”
虹儿不听他言,依然自己努力往前走去。景士只好跟在她后面,心道好歹要把她完好地送回秀楼,他俩就这样越走越远。
星枢与金平二人还拿着酒杯立在原地。此时,从头到尾都在沉默的金平转头看了一眼星枢。只见他一直盯着远处虹儿的背影,面色凝重,却还带着一点悲怆,这种复杂的表情,金平第一次在星枢的脸上见到。
金平并不傻,他猛然回想起之前四人玩乐时的暧昧话语与不经意的眼神,忽然心中一空,尔后脸面发烫,自卑又自责的情绪一下子就汹涌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最后在他胸中团成一团,压抑得他一口气都无法透出来……
正可谓:完璧情份古难寻,人间何处觅知心。相逢浮沉牵因果,旧时清影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