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是要从中原之城——彰德说起。
此地地处中原,虽不如南方山水富饶,但是建城极早,传说上古时期便有黄帝之孙颛顼在此建都,历史中也是多次混战时期的战略要地,攻陷与重建交替着,城邦发展着,一直延续至此。
距本朝太祖皇帝定都应天,尔后太宗皇帝迁都至帝京,亦近百年有余。如今北方基本平定,天下太平。彰德城中熙熙攘攘,虽不及京城繁华宽阔,却也是一番太平好景象。
今日,初春时节,万物萌生,天气晴好,微风习习。正逢彰德新知府上任,城中亦是张灯结彩,入城队伍丝竹乐鼓齐鸣,街上看热闹的人更是接踵摩肩。
传说,此番上任之新知府的经历也甚是传奇。据说他年轻时是一介乡野书生,默默无名,快至晚景才考上科举的末位,官至小小的县丞。
之后机缘巧合,某日当朝宰相中秋时节在山野游玩,兴起时赋歌写诗,做上阙一条,寻人对下阙。随行文臣之中不乏馆阁学士、翰林文墨通才,做出之对却皆不合他所意,就在宰相意尽阑珊之时,忽然有人高声诵出绝妙下阙,在座之文臣宾客皆赞叹绝好。大家定睛一看,却是那跟着上山,走在众人之后默默无闻的小小地方县丞。
于此一事,这位县丞又多次展现文采,便甚得宰相赏识,力荐其入朝为官。从此小小县丞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一年之内累迁数职。
先入翰林院,任翰林院编修,没过多久之后连当朝皇帝也赏识其文韬,命其主议政事,几乎成为朝廷核心成员,亦是成为朝堂之上的红人儿。
正当时原彰德知府被牵扯进了朝廷吏部尚书结党营私的大案子,触动圣怒,被革职抄家,全家都被发配,而这位仅仅任翰林院编修一年有余的小县丞,竟被皇上钦点,官封四品知府,彰德上任。
一个小小的县丞,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之内竟赫然成为四品知府,官辖一方,如此之传奇境遇,更是让世人愿意凑凑热闹,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好运”之人的长相。
不过,知府上任,也只是今日在彰德城中的大事之一而已。另外一件,虽无声无息,鲜有人知晓,不见征兆,当事者却已经养精蓄锐,准备多时了。
闲着的百姓都跑到了前街上观看知府的轿子,背街的小巷顿时更加冷清起来,那名为“甲秀”的小客栈,便也没有了什么闲杂人等。
客栈老板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望着,心想这下连清场都不必了,倒是省了一份心。
客栈中一楼厅内现在坐着的都是所谓的“江湖人士”,也是这位客栈老板正好要招待人物。
甲秀客栈虽然在彰德城中小而旧,还位于背街之上,默默无闻,生意看似冷清,但是在江湖上却是有一定的位置,是某些“江湖人士”集会的“特定场所”。
这里就不得不表一表这位客栈老板。老板姓盛,真名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从不向人提及自己的名号。
过往江湖人士,知道的,都称他为“盛老板。”盛老板年过四十,身形微胖,泛黄的发丝有着微微的自然卷,留着络腮的短须,面孔也还算是周正,看起来精神矍铄。
他的衣着倒是没有什么打眼之处,只是腰间挂着一个小小透明的环状玉佩很是别致,懂行之人无不留意,并藉此揣测他的身世背景。
老板为人也并非八面玲珑,只能算是礼数周全,知进退。很少会与人闲话发生在他的客栈里的事情,也从不谈论来往的江湖人士。
不过他与人交往中透着一股义气,无论上九流的圣贤、武士,还是下九流的盗、匪都能与之对路,有些甚至可以称兄道弟,这不是一介庶民开店营生这么简单的。
客栈本身就比较小,大厅昏暗,堂上也只有四个方桌,其中三个都已经坐了人。
东北边的桌子边坐着两个穿深青色道服的中年人,一个精瘦似猴儿脸色微黄,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肤如土色,他们都戴着同样是深青色的道帽,背着银色的长穗剑,从服饰和兵器来看很像是某个大门派的门徒。
西北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蒙面黑衣女人,和两个女随从。一看便是南疆之地的异族女人。在彰德的中原之地,女人们很少抛头露面,更别提在客栈的酒桌上自斟自饮了。
那蒙面女人头上的戴着细致雕刻的圆环形的银饰,与七彩的发饰相互盘绕,红色蜜蜡与松石制作的精致发饰坠在她的面颊边,甚是好看。
她披着一个薄薄的豹纹披风,穿着绣着五彩纹饰的黑色短衫,膝盖以下还绑着布制的绑腿,看起来是赶了很远的路。
由于黑布蒙面,看不出女人是什么面容,只见得那高额头下如水的眼眸微微下垂,看起来内敛沉静。而另外两个女随从,就比她的装束差了很多,发髻只是简单地盘着,用以紫色的荆条配饰,穿着黑色土布外衣,满身尘土。
只是这两个女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警惕,似乎有意无意扫视着周围的坐着的人。
而西南边的桌子,坐着一个穿着灰色细布长衫的老人,白发白须,皮肤白皙,颌面方圆,双目有神。看起来面善。
从他衣着材料看来应是钟鸣鼎食之出身,但这位老人身上也没有什么玩物挂件,整体看来简单朴素。
只是他放在桌上手边的那个木制精致罗盘,很是惹眼,只见那罗盘虽为木制,却油光蹭亮,木纹更是与众不同,乃是深灰色的底色上镶嵌着金色的波浪状纹理,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极其上乘的金丝楠木。罗盘上以小篆工整地刻满了天干地支,还配以金粉描边,实在不是寻常之物。
照理说,这种物事绝非是时时带在身边的寻常物件,这位老人将此物如此赫然地放在桌上,不过是要亮明身份,起到某些威慑之用。
这些人都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位置上,时不时互相有意无意看上两眼,屋子的空气几乎凝固,很沉闷。店小二拿着泡好的茶缩在柜台角,迟迟不敢去奉茶。
“各位客官,喝点茶吧。”客栈的老板笑着从二楼走了下来,一边对坐着的客人报以笑脸,一边挥手打发伙计倒茶。
他已经站在二楼观察局面多时。这三桌中,也是有他的旧相识,他总想着这三桌等的焦点人士来了,便能改变现在的局面,他也可以继续看着局势的变化。
无奈时辰已过,门口却依然没有人进来,于是他便决定亲自下楼,招呼客人了。
看着小二给在座的都斟满了热茶,奉上了小菜,他才慢慢地走到了客栈门口,张望了一下,“啧”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夏疯子是怎么回事,以前就属他这个小子来得最早。”
“盛老板,你先过来坐会儿,我们不着急。”那个白须老者马上有回应,他伸出手招呼盛老板来面前的座位坐下,笑道:“既然这个小辈能夸下如此海口,我们这些老辈儿,也该有耐心等着见识见识。”
“是啊,连愿意给南疆做药人这种话都说出来,引得云南布政司彝家的隆颀夫人都亲自跑中原一趟,真是不容易啊!”那两个穿着道服的其中那个精瘦的人将手抱在胸口,眯起眼睛,语气颇为轻佻。
盛老板在老者面前坐定,瞟了那两个道士,亦笑道:“不管怎样说,你们玄天派这样的大派也能愿意和彝人同处一室,要我说,还是这夏疯子有本事!”
那两个道士面露愠色,却不敢伸张。另外一个道士勉强接了一句:“虚妄之人总是会口出狂言,我们也只是来此一探。”
“只是……我观夏家这一路,向来是以算人之命道为主,声名起得很早,但是却很少介入江湖之事,如今这夏疯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到底有什么意图?”那老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今日就且听他一说。”盛老板给老者又倒了些茶水:“虽然我老盛不是你们那一道上的,但是我见得多,也知道您这一道上的人,哪一个不想有个‘仙人指路’,对吧?”
“没有这么简单。”老者端起茶碗,微微叹了口气:“老夫一把年纪了,其实对于命理技艺,早已不是特别仰求。实是此次,夏家动静异常,似乎也牵出了多年之前的渊源,老夫不得不来一看。”
“哦?”盛老板笑道:“不知是种异动?”
那老者欲言又止,眼神微微向玄天派的道士歪斜了一下,示意盛老板不便开口。盛老板便爽朗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门口一阵响动,一个人影蹿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