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容禀,若是上面一番渊源,说来也只是个市井故事,但是这之后的事,却又奇特不少。”张师爷继续说道:“上上任的知府,在彰德府任职了八年有余,之后调任了。之后新来的这位知府,也就是您的上一任,您也知道的,是……施源生施大人,如今被发配了边疆。”
知府大人微微点头,施源生因为牵扯到了朝中工部尚书的结党营私的案子,被发配了。这个案子旷日已久,牵扯官员众多,不过,若不是这个案子,恐怕朝中也没有这么多官员的空缺,他这个翰林院学士,也就难以高升、尤其是去往一方之地担任最高官长了。
“施大人原籍也是南方,自然喜欢后院的景致。还自己在那个池塘上修建了码头、游船、木拱桥,甚至小岛屿,并且命名为‘清荷洲’。他自己与家眷,经常在池塘上泛舟、饮酒,欣赏精致,一开始好不快活!”
知府大人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因为他在后院除了满池子的莲花,却并未看到张师爷描述的这些个江南景致。
“不过,之后,这怪事又出现了。”张师爷似乎看出了知府大人的疑虑,忙又说道:“上上任挖塘遇尸这事儿发生时,小人还是个书生,所以情况也只是道听途说,但施大人的怪事儿,其实并未外传,小人此时已在府中,却是亲身经历了。”
“话说,那是六年前了,府中上夜的小厮侍女就经常能看见好好地绑在码头的船,莫名其妙地就飘到了湖面中央,更加夸张的是,有些侍女还能看到湖心岛的亭台楼阁里有黑色人影坐着!有时还传来凄厉的哭声。可是划船过去细瞧,却什么也没有了。”
“府中人心惶惶,就连小人,也着着实实地遇见过一次那亭中之人!真的是从头到脚黑黑一片,甚是瘆人啊!遇到这种怪事,尤其是之前还有那尸骨的怪事,施大人也不愿意伸张,只是派小人去找能人仙士过来想法破解。小人便开始奔走。若说是这彰德城内,神蛊之术,夏家是很出名的。”
“夏家?”知府大人有些疑虑。
“是的,夏家,最老的最有道行的叫夏绍宗,没人知道他的年岁,都叫他夏先生。传说他六十年前就在这彰德城小有名气,摆摊算命批八字是一绝,同时也精通一些风水之术。这夏家不同于一般的算命先生都是和尚道士装扮看起来和佛道渊源很深。夏家人,穿着看着都像是普通人,也从不念咒、摆坛、作法,就是单纯地算命、看风水。”
“当时小人去夏家拜请夏老先生出山看一看,不过夏老先生不在家中,后来来府中的是两个人,一位叫夏金平,说是夏先生的儿子,当时已经五十岁左右,另外一个老者叫姜景士,据说是夏家的世交好友,听说这事儿也一定要跟来,后来小人私下还派人打听了,姜景士是山东蓬莱风山派的传人,特别精于风水堪舆之术。”
“他们二人在府中后院勘测了许久,期间还听到过他们激烈的讨论,不过对府中人都避讳莫深,一发现有人在他们身边,他们就什么也不说了。如此以往,这两个人在府中滞留了半个月之久,突然有一天,他们禀告施大人,并且说出了一些离奇的事情。”
“离奇……”知府大人若有所思。
“是的,真是离奇啊。”张师爷叹了口气:“根据夏金平说,这个府内的确是有些蹊跷,从之前描述池塘中的枯骨深度和样貌看,恐怕此处是在彰德府建在那里之前就在那边。想来风水优渥之地,古来便是聚人之所。”
“但那个什么自己找上门的道士做法,却甚是可疑,道家起坛做法,要的是周围清净,方可理清浑气,而当时却招来那么多人围观,实在是与常理有悖。他还让当时的知府想想,这彰德府的正门在正街之上,平日里除了官车很少有老百姓走动,怎么就在道士进府那么短的时间内,聚集了那么多百姓围观呢?若无人刻意奔走通传,绝非可能。”
“你的意思是,道士做法为故意为之。可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知府大人问道:“难不成是看上了人家的小姐,以此方法掳走?又或者,是那什么宝石?”
“小人觉得,说要掳走小姐,此法也太过,况且如果当时道士提出来,知府大人不同意,也就毫无办法。至于那传说的宝石……小人就不知是否有什么玄机了。”
“恐怕,就是要把彰德府后院有蹊跷一事宣扬出去。”知府大人摸了摸胡须道:“当时夏金平怎么说。”
“唉,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夏金平性子古怪,话只说一半,若他决意不说,那就是再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倒是那个姜景士后来对施大人说道,此塘此状是由于水面之上设了太多物事,不利风水,如果要保平安无事,就把码头、小船、拱桥都撤了,而在水边筑楼廊,并且晚间在楼廊边都点上烛灯,灯火的位置非常重要,要完全按照他的法子来。”
“小人马上按照姜景士的要求着人一一照做了,第二天晚上,就发现景致也很是美丽清雅,这一汪碧水,倒映着明月,加之周围星星点点的烛火,真如天空一般。当时姜景士还说了一句,他说,这叫‘还乾于坤,理气通顺’。您还别说,他们走后,这个后院……还真的没有再出现怪事了!”
“依你所言,这后院就是所谓的风水有问题,然后被两个高人整肃了一下,就‘理气通顺’了?”知府大人道。
“哎,话是如此。”张师爷点头。
“张师爷是否懂得一些风水之法?”知府大人忽然问道。
“这……小的……不知。”
“你就算是不通晓,也应该知道,乾坤就是乾坤,一个天一个地,什么叫做“还乾于坤”?难不成还有在地面上做一个天的道理?这样岂不是乾坤颠倒,岂非风水大忌?”知府大人高声说道。
“是,大人果然通古博今。小人……小人的确是有这踌躇。”张师爷连连点头:“只是此事,小人是亲历过,当时闹得府内人心惶惶,真的这样一布置,就再没有怪事,甚是灵验啊。而且当时夏金平又说过之前那道士收妖施法事有蹊跷,可是却欲言又止,不愿意说是什么样的事情,实在是让小人甚是困惑啊。”
“你就如此信奉那个夏家人的话?”知府大人不以为然。
“哎,这,当时夏金平入府,小人照顾甚周,他似乎是感激,便私下里告诉小人,说,说施大人官杀太旺……却无克制之物,六年大运过去,恐生变,我这个做师爷的,若不想被连缀,还是要注意为自己留意一条生路为妙……后面的事……大人,大人也知道了……”师爷说道此处,语速忽然变慢了,然后戛然止住。
知府大人冷冷一笑:“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夏金平帮张师爷躲过一劫啊,参与了施源生结党营私的家眷,被查出的都流放远疆了,而府中原来的仆人或遣返回乡或被卖,我说你一个重要的师爷,怎么还能留在这府中呢!”
“是……小人不敢瞒大人……小人这些年,不是告病,就是只管一管府中内务,其他一概装糊涂,那施大人只道小人无用,便弃之一边……”
“还是你师爷聪明!”
“小……小人……不敢……”师爷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你若只是装傻充愣,恐怕施源生被查出之时你也难辞其咎吧?!”知府大人忽然稍微抬高的音调。
张师爷忙站起来低头拱手道:“大人明鉴,小人……瞒不住大人,是,是小人把府中账簿交了出去……”
“哼!”知府大人冷笑了一下。
张师爷吓得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出气。
“如此说来,那这个夏金平还真是个神人了。”知府大人忽然转过话头,笑道:“他有没有说这下一任的知府是什么下场啊?”
张师爷一愣,忙跪在了知府大人面前:“小人也只得夏金平这一句金口,您在彰德打听一下就知道,夏家的这位金字辈,资格也是相当老了,他基本不说话,也不常给人占卜,偶尔说出来的话,那都是金字绝句,要被供起来的啊!”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会一会这个夏家人了。”知府大人捋着胡须。
张师爷抬起头:“是……小,小人……这就去找他们……”
“不用了,这样的高人,还是本府当面拜访比较好。”知府大人抬起手,摆了摆:“我这也乏了,你去休息吧。”
张师爷乖乖地告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他并没有就寝,而是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又偷偷溜出屋子,走到了池塘边。
果然如他所预料,知府大人背着手站在池塘边,望着水中的明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