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观颐听她言,便仔细研究起这地图来,此处地图是真实影像,真即真了,却不似那昆仑丘的归虚道的地图能标注出上下层、机关甚至熔浆的流向,此处迷宫层层叠叠,样貌都需要自己去细看方可。
夏观颐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凶险万分,恐怕踏入了别说救人了,就只剩下等死的份了。他揉了揉因用得过度而酸痛的双眼,往别处瞟了瞟,此时,他正好瞟到了他太爷爷他们那处,他太爷爷和他爷爷坐了下来,好像中间升了一堆火。另外俩人躺的姿势似是有变化。别的他也看不太清楚了。他此时心想,他太爷爷亦是个极其淡定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平静得就地升火,若是自己,恐怕没被那怪物吃掉也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隆颀却一直看着自己的父亲。
和另外四个相比,他父亲的处境更加危险一些,似乎身处之地还有什么小型的怪物,他一直在奔跑躲避。
看着看着,隆颀忽然问:“他不会死的对吧。”
夏观颐稍微愣了一下,就很笃定地说:“不会,这是轮回倒转,若死了,便不会有您吧,这就破了因果了。我太爷爷说过,因果不可逆啊。”
“那我们就在这看着他们如何逃出来?”隆颀又问道。
此时,夏观颐忽然想到,刚才他看到身处的石壁之上好像有东西,只是因为被这地下的玉给吸引了,就没过去查看。他便站了起来,往那边走去。
果然,走近了他发现这个玉璧上面镶嵌着几十个方块,但是有的凸起,有的凹陷了进去。同样是玉石的材质,一个都有手掌那么大,每一个上面刻着一个那种字体。
乍一看好像是呈不规则排列,但是夏观颐认了一下那个字,便发现这居然是天干地支,他盯着看了看,又跑回到了玉镜中心之处,这下他没有蹲下去,而是以整体的视角来观看这个地图,尔后他又抬头看了看那边墙上的天干地支的方块。似是发现了关联。
“隆颀阿姨,您看着这处!”夏观颐指了一个地方,接着他奔跑到了那边的玉璧之前,找到他所想的对应的那个方块,用手推了推,果然可以推动,他便双手一起捂在上头,用力摁了下去。
“这……这道路改变方向了!”隆颀惊叫道。
果然如夏观颐所想,这玉璧之上的天干地支的方块,是与迷宫之中的一些机关对应的,而对应的方式还是基于五行方位,和夏家的解卦之法完全吻合。
明白此事,夏观信心息大增,他又奔跑到了玉镜之上,仔细观察。这时发现,他太爷爷他们所处的通路是没有怪物徘徊的,但是从上面看,三条路曲转缠绕,虽然空间大、路径还挺长,但是其实最终会绕道一起,是一条与外面隔绝的死路。想是他们走进来之时触动了什么机关,改变了路径,封死了出路。
他盯着这条回路,又想了一下五行方位的生克,很快就知道要摁下哪个方块便可了,但他却也不着急,将整个地图的路径都看了一边,从他们所在地到那入口之处,要摁哪几个都在心中算计好了,才走到那玉璧之前,一个一个地摁了下去。
在经历了这么多局之后,这夏家的天干地支之法在他心中早已又上了一个层次,若说之前他只是背得烂熟于心,现在却已经是在实践之中融会贯通了。
隆颀惊讶地看着四处机关有了变化,有的是路径更改了,有的则是层叠之处上升或者下沉了。夏观颐走过来指着路径给她解释,如此这般,便可又回到那归虚道的门口去了。
隆颀听他说完,缓缓地点了点头,尔后忽然问道:“那我爹呢?”
“他这个位置,恐怕要等我太爷爷他们先出去了,我再调整。”夏观颐道。
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夏观颐的心狂跳了一下,难道说,几十年前的太爷爷,是因为自己给他们开了机关,才从昆仑山逃出来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曾经说起那昆仑山往事,姜景士都不愿意提及,只道是最后侥幸逃出一条命来,他听着一直是觉得自己太爷爷神通广大,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几十年后的自己给他们找到了出路吗?
他的脑子一时变得很混乱,觉得这样的“因果”也太超出他的预想了!所以说,那个鸿渐,此时也是必须把他传送到这里来解局?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自己……
此时,隆颀一声:“他们开始走了!”将夏观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一瞥那迷宫,他的太爷爷开始往前走了,他的爷爷就低着头跟在身后。这时,他看到姜景士已经醒了,还背着谷星枢,艰难地跟在他们后面,和他们拉下一大截。
他太爷爷似乎很快就发现了路径的变化,加快了步伐,难掩那兴奋之情,夏观颐却看得他出神,他真的没有想过有这一天,他太爷爷是靠他解局,才得以逃出生天。
此时,他好像又发觉自己的爷爷有点不大对,走起路来精神涣散的样子,到后面还是姜景士赶上了他,拉了他一把,可他像是个失了魂的傀儡一样,只是被拽着往前挪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刚才与他太爷爷还在火堆边坐着啊。
但是因为研究那方块机关去了,夏观颐倒也是没有盯着看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说他确定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没有什么怪物攻击的事情发生的,因为那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从夏观颐懂事起,他就知道他的爷爷经常一坐就会坐一整天,或者闭关十天半个月的,总是面无表情,极少说话,用“形如槁木”来形容亦不过分。他听姜景士说是从昆仑山回来便是如此了,可是为什么同行的太爷爷、姜景士都没有变成这样呢?
“他们……快要走出去了!”隆颀又道。
夏观颐回过神来,正看着几个人顺利地逃出去了,他知道隆颀还惦记着自己的父亲,忙探过头去又算计了一下机关与走法,尔后跑到玉璧之前,按下了对应的方块。
隆颀聚精会神地盯着地面,看着他爹的行动。他爹不似那夏绍宗感应灵敏,很快就能发现路径变化,并未很快就循着正确的路径走,夏观颐第一次发现隆颀的脸上透出紧张的神色,不再淡然。
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着隆颀看着他爹终于被怪物逼上了出去的正确路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爹走出洞口。
他们俩都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玉面之上。
过了许久,隆颀忽然道:“接下来要如何?”
夏观颐这才想起来,他们恐怕还要回到现世才对,他想了想道:“这个轮回倒转,是要改变因果的节点上,就会回到现世去。我们想个什么法子……”本来夏观颐想说,“自我了结”,实在不行就从雪山上跳下去也好,他可是在“轮回倒转”里经历过一次砍头的人,似乎觉得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了。但是他不确定在隆颀面前说出来,她能不能接受,便没有说出口。
隆颀却站起来道:“我……还想去见见我爹,行吗?”
夏观颐一愣,便站起来道:“好,好啊,只是我们下去……不一定能碰上了……这玉洞下去挺高的呢。”
他们二人不再多说话,只又钻出了玉洞,便向山下走去。
此时,天已是黄昏,光线很暗了,若不是有那白雪反光,恐怕路都要看不清楚了。山上风雪似是停了,透出静谧的色彩。二人顺着来时的脚印往下走,却发现下山若想踩实站稳实在太费力气,不如索性一路滑着下去,更加轻松一些,而且速度真是快了不少,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滑到那个归虚道的洞口了,他们稍微调整了一下,又开始往下滑。
夏观颐在后面跟着不声不响的隆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在想,这次的轮回倒转可是与之前陈同林的不同,按理说,隆颀与自己都属于“不应该出现”的人,不知道她面对自己的父亲会如何?
可就在此时,忽然远处传来了瘆人的嚎叫之声,打断了夏观颐的思路。他竖起耳朵去听,嚎叫声此起彼落,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而他前面的隆颀,也用双手拨动身边,加快了下滑的速度。
夏观颐立即意识到,他们已经接近了轮回倒转的原点,难道是……那些尸体……他猛然间感到了危险,可是他前面的隆颀却毫无退缩之意,他也只得咬咬牙,快速跟上。
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看到白色的雪地之上有几个杂乱的人影在穿梭,但他实在是看不清楚,此时,却有一个声音喊了起来:“哎呀!小兄弟啊!你放下他跑吧!”
他听得出这正是隆颀父亲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咬着牙道:“不放!”
他一惊,这个声音某不是年轻的姜景士?此时,他与隆颀距离那人影越来越近,隆颀最后几下几乎是顺着斜坡滚下去的,可以看出她的焦急之情。
“啊!你跑!快!跑啊!”隆颀的父亲高声喊道,接着,他似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想要再叫却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夏观颐就看着隆颀拔出了腰间的刀,跑入了那堆人影之中,他也连滚带爬地紧跟着去了,只见那雪地里立着七八个暗紫色的摇晃的人,黑暗之中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什么,只觉得那姿势动作都诡异万分,都是伸着手干嚎着,摇摇晃晃冲着一处聚去,他再看那一处,一个人已经从后面用手肘勒住了隆颀的父亲!他拼命挣扎,可是那人,或者说已经是怪物了,的气力很大,直把他一下扯倒,往后拖去。
隆颀跑上前去,举起刀,对着那后方的人形怪的手直接猛砍下去。那怪一身怪嚎,居然手被生生砍断,一个惯性摔倒在地。隆颀忙一把拽起他的父亲。此时,那四面的几个人形怪都已经伸着手快步聚集了过来,夏观颐跑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这些东西聚着往一处涌,不断发出鬼嚎之声。
再一看,只见刀光闪烁,传来阵阵似是刀斧剁肉切骨之声,应该是隆颀还在奋力劈砍,可那些人形怪似乎极其顽强,没有一个倒下,居然还挤在一处。夏观颐见此景,本能地僵在原地不敢再过去。
“这边跑!”隆颀父亲的声音,只见他拉着隆颀,二人几乎是滚爬着往一处下坡而去,远远地夏观颐都能看见隆颀握着刀的手颤抖不止,胳膊上血迹斑斑,想是用尽了力气劈砍,尔后二人一翻身顺着那山麓二人就滚了下去!
后面跟着的这些怪物也都像下饺子一样跟着摔了下去。此时,还有几个没下去的忽然转身,正看见不远处的夏观颐,忽然嚎叫一声,又向夏观颐快步奔来!
夏观颐吓得汗毛倒竖,忙连滚带爬地转身跑,跑了两步,心道不行!这往上爬慢得紧迟早要被赶上!他便绕着这些怪往隆颀滑下的山麓跑,绕时有一瞬间,那怪物的手的指尖都已经碰到了他的手肘,几乎马上就要抓住他,好在夏观颐此时一低腰,从他们身边蹿了过去,而后直接向着那下坡一个猛扑,也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了,头朝下就滑着冲了下去。
他只觉得身子失重,和直落也没多少区别了,周身摩擦得剧痛不止,眼睛完全睁不开了,之后,头猛地撞到了一个硬物之上,顿时一震,尔后脑袋晕眩,两眼金星直冒,四肢瘫软根本无法动弹。
好在,马上就有人一把挽起了他,将他架着继续在雪地中拖行。夏观颐此时已经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任人摆布了,他唯一的感觉便是半边脸热辣辣地,似有液体滴下。
“这边走!”他耳边又响起了那向导的声音,尔后被拖拽着行了许久,他只觉得到最后意识都已经快要模糊了,才终于被放在了一处干燥的地面之上,而他在触地的那一瞬间,就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此次,他倒是未做梦,也未再被传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毫无意识地酣睡了一阵子,让他周身全方位地放松了下来。
他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团篝火,身子很暖和,虽然依然头痛不已,他慢慢撑起来,捂了一下额头,发现上面绕着布,应该是被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再向四周望了望,隆颀与他父亲正坐在篝火边。
“姑娘……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啊?”他父亲小声问道:“怎么会在这处山上?”
隆颀却沉默不答,尔后一转头,看见夏观颐已经醒了,并爬了起来。
“我还以为这一次我真是死定了。”他父亲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今后再多钱我也不上这山了……”他说到此处,抬眼看着隆颀,尔后愣住了。
隆颀本呆呆地望着地面,见他父亲不说话,便又抬头看,正与他父亲双目相撞。
他父亲盯着她的脸半天才将眼睛移开,讪讪道:“姑娘……休要怪我冒犯啊……我看你生得面善,就,就多看了两眼。”
“无妨。”隆颀道。
“你……你也不是汉人吧,你是……”他父亲接着问道。
“彝人。”隆颀道。
“那你……为何……和这个小兄弟来此啊?”他父亲其实很爱说话,又问得绕了回来,但是他见隆颀又沉默了,便也笑道:“嗨!对不住啊,不想说便不说,我,我也不打听这个。得感谢你救命之恩啊!”
夏观颐此时恢复了一点气力,便问道:“刚……和你一起的那些人……能逃掉吗?”
“哎,莫提了!”隆颀父亲一拍大腿,愤愤道:“这几个汉人真的是太不听话了!不让走的地方偏要走,不让进的地方偏要进!死了人让跑,还偏不跑!我是真的是顾不上他们了!”说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夏观颐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不再问。
“姑娘,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呀?”隆颀的父亲又将脸转向隆颀,道:“得你相救,日后有机会我定会登门拜访!”
此时隆颀却忽然微笑了一下,看着他道:“家住小凉山。”
“小凉山……”他父亲明显不是很清楚这个地方,还要再问时,隆颀忽然打断了他。
“你是不是有一个宝贝珠串?”隆颀忽然问道。
夏观颐一愣,不知道隆颀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是如何知晓的?你……是神仙吗?”他父亲惊道。
“若你要拜谢,把它送与我可好啊?”隆颀问道。
他父亲一愣。
夏观颐听到此处,隐隐觉得不对,这个珠串如果在这个时点送给了隆颀的话……是不是隆颀第一次与自己太爷爷就不能在那七绝谷救虚尘的命?他一时也细想不了后面那么远,只是觉得好像会改变后面的一系列因果。他忙望向隆颀,隆颀却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忽然感应到了一般,隆颀就是要“改变因果”啊,他刚才说的话隆颀是听进去了的,于是她是想了这个法子要与自己回到现世去吧。
“也罢!”他父亲爽朗一笑:“我啊,今后再也不上这山了,这珠串也用不着了!”说罢,他就从脖颈处绕着取下了珠串,大方地递向隆颀。
“姑娘想要,便给姑娘了!”他父亲笑道。
隆颀此时微微抬手,却不舍去拿,只望着他的笑脸发愣。
他父亲自然不明就里,又扬了扬手,示意她拿着。
“保重。”隆颀轻声道,便伸手去拿。
在他手碰到珠串的那刹那,夏观颐眼前冒出万丈光芒,一下子视线就完全被白色的炽烈的光占满,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