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观颐的意识真正清醒连续,并可以与周围人交流,已是半月之后。
其实他意识恢复的时间更早一些,但是经历过这次生死大劫,精神上有些倾颓,意识清醒时却也时长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东西也不想与人交流。
他甚至有段时间根本也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获救的,他现在是在哪里,谷辰泽又是怎么出现的,还有那个山东口音的少年,居然是他在山东遇到的姜宇岚,他也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好在这种厌世、冷漠的消极情绪,终于慢慢消退下去。
某一天,他半躺着靠在床上,看着谷辰泽哼着小曲,将他手上的层层纱布揭开,一个一个伤口认真上药,尔后又找新的纱布小心包裹起来,还有两处断指之处,他也会在上完药之后用夹板绑好,动作很轻,毫无厌烦的样子,反而好像乐在其中,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你……怎么救到我的。”
谁知,那谷辰泽见他说了句人话,居然高兴地对着门外喊道:“你快来看啊,这夏兄弟没傻呀!他说话了!”
门口传来姜宇岚懒懒的声音:“我在熬药,你先和他聊着。”
谷辰泽这才转过头看着夏观颐,轻声道:“夏兄弟,你饿不饿?我娘说,再大的病,要是肚子饿想吃东西了那就是快好了!”
夏观颐此时见他这脸,真是矛盾不已,想斥他少废话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又觉得他如此精心照顾自己,又没什么底气再斥他,况且自己现在也是气虚,要斥也没力气了,于是便轻声道:“要不想气死我,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谷辰泽道:“那这说来可话长了。而且绝对是各种机缘巧合,少一个,那你早就去见姜爷爷了!”
于是,夏观颐又在极度烦躁之中听他啰啰嗦嗦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首先,姜宇岚其实一直跟着夏观颐入了京城。这没什么难度,夏观颐是跟着姜氏的商队入京的,其实他就乔装在这商队里,只是夏观颐没有发觉罢了。他一直觉得姜景士死得蹊跷,所以一路跟踪夏观颐想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如此,他便跟着夏观颐入了京城,看到夏观颐在谷宅前等谷辰泽,之后又跟踪他去了开源赌坊,在门口看着夏观颐被那秦天拎出来押上马,他当然赶不上马的速度,但是这京城夜间无人,他循着地上新的马蹄印最后找到了郑王府的后门。又在王府这门前埋伏了一会儿,看到了秦天天快亮的时候带着四个凶神恶煞衙役出门,却没有看到夏观颐再出来,便确定夏观颐被扣押在了郑王府里面。
他又等了一天,却看见郑王府里面好像乱做了一团,仆人官员跑进跑出,不知是要做什么。如此,在第三日的下晚,似乎是王爷与随从们浩浩荡荡地出府了,感觉府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却也再没见到夏观颐出府。
正在奇怪中,第三日晚间,他居然看见了谷辰泽一个人从这个郑王府的后门鬼鬼祟祟地进去了,第四日的一大清早便又出了门。
姜宇岚在此地已经等候了数日,依然不见夏观颐的消息,心中有些着急,他是知道谷辰泽与夏观颐有交集的,便贸然就上去拦下的谷辰泽,问他知不知道夏观颐的情况。
二人一对版,便猜测夏观颐被扣押在府中恐怕是被人忘却了,这才又回府里四处找寻。才在第四天的早上,救得了奄奄一息的夏观颐。
所以夏观颐现在依然在这郑王府之中治病养伤。
那么现在就要说明另外两个疑问了,郑王为什么会急着出府,而谷辰泽为什么又可以出入这郑王府,甚至还可以留夏观颐在郑王府里养病。
现今这位郑王,正是当今皇上的叔父,曾经在先皇去世之时,做过监国,位高权重。本朝之传统,藩王要就藩,无事不得进京。这郑王却是很不同了。早年就被分藩凤翔府,因监国身份特殊,居然还能留在京城。却与现今皇帝关系微妙。
就在去年间,这皇帝忽然下诏,改郑王就藩地,由凤翔府改为了怀庆府,可是这郑王却依然经常出入京城,赖在京城不走,一直拖到今年这几日,皇帝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又下诏,限这郑王三日之内离京就藩,否则以谋反论处。
这便有了那三日里郑王府里急急忙忙闹成一团,都是收拾财物离京之人,一通忙乱之后,居然也忘却了关在偏僻的花园柴房里的夏观颐一事,无人再管了。
再说谷辰泽如何能出入郑王府的,那就甚是狗血了。
这郑王在京的宅邸里有几位小妾,里头一位跟郑王时间很早,已到中年,资历甚老,是封了夫人的,仅次于正妃,深得郑王喜爱。正妃是在藩地的府中管不到她,这位夫人在京城的宅邸,郑王不在,便是这夫人当家作主,杀伐决断甚有派头,府中下人皆是惟命是从。
久而久之,这位夫人只要郑王不在,便会恣意妄为,邀京城官家子弟进府饮酒作乐,府中下人皆不敢言。像谷辰泽这样心术不正的小官家公子哥,便是凭着俊俏的脸面攀附上了这位夫人,做了她的小白脸。郑王爷前脚一走,他便急着去与这夫人私会。
所以王爷一走,这谷辰泽也能在这郑王府找间屋子给夏观颐养伤,反正郑王府忒大,给小白脸随便拨一个院落根本不是问题。而且此次郑王着急就藩,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京城了,正是那夫人心花怒放之时。
夏观颐听到此处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他又一次认真打量着谷辰泽,心想这个人也真的是骨骼清奇,和自己肯定是上八辈子的恩恩怨怨都没结算干净,老天也算不清楚俩人的冤債只得胡乱安排一通了。
他每每把自己害到要死,却都能又用匪夷所思的法子把自己拽回来。正经托付他什么事情没有一件能成,可对他不抱任何指望、想不起这个人的时候,他居然又能冒出来力挽狂澜无人能及。
他听完谷辰泽所言,心中真是各种情绪交杂,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你不是贪生怕死得要命么,怎地敢做这种偷情之事,被发现了十死无生吧。”
“又不是我一个人。”谷辰泽居然满不在乎道:“我在京城无事可做,家里那点钱银哪够的上我的花销,不趁早攀附点贵妇人,我还怎么混下去。”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夏观颐的脸,似是发现了厌恶之情,便争辩道:“你以为小白脸好做吗?这讨女人欢心也是需要本事的!”
夏观颐冷笑道:“是,是需要本事,你这本事大了去了!”
谷辰泽一翻白眼,道:“这几日我全顾着照顾你了,夫人都觉得我冷落她了!”
此时,姜宇岚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补了一句道:“这小白脸,白天照顾你,晚上去那夫人寝宫去睡,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夏观颐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的这条命是谷辰泽出卖色相换回来的,竟一下气没上来一阵眩晕双目发黑,好久才缓过来。
那谷辰泽接过姜宇岚手里的汤药,拿起瓷勺,轻轻在汤面上舀了一勺,放到唇边稍微吹了吹,尔后坐到夏观颐身边,将那一勺汤药递到夏观颐嘴边。
以前夏观颐从未注意,现在看他这套动作极为温柔熟练,想是伺候女人久了的,再回想起昆仑丘回来的路上,那谷辰泽能在他情绪极为低落的情况下调节气氛,还对他照顾有加,这套本事看来是历练了很久了。
夏观颐想着想着心里别扭至极,偏过头不喝他的药。
“也是烦人,原来没意识的时候我们日日给你灌药灌粥也都吃了,现在醒了倒开始闹别扭了。”谷辰泽道。
夏观颐本想自己拿起那碗喝,抬起手才想起自己双手包得如粽子一样,根本无法活动。这又牵引他想起了之前被拷问的经历,心里又一阵悲怆与愤怒。
谷辰泽看他低头看着手,便放下碗道;“你放心,你这手我让郎中仔细看过了,该缝的都缝了,我当时就和那郎中说,这小子是个算命先生,你可要好好治好他这手,要不以后还怎么给人掐指算命呀!”
夏观颐已经听惯了他这不靠谱的话,懒得与他争辩。
“不过我还没问呢,真的是六扇门的秦捕头把你弄成这样的吗?”谷辰泽接着问道:“这也太狠了,你,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他说完,看夏观颐脸色不好,便又不再问了,又端起药碗,将一勺汤药递到夏观颐的嘴边道:“哎,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先把伤养好再说!”
夏观颐迟疑了一下,便一张嘴大口将药喝了下去。谷辰泽说得对,没必要别扭,他现在要快点把身体养好了,既然老天没亡了他,那他之后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