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派的人住的福临客栈,算是彰德城内最好的客栈了。张师爷站在通向二楼上等房的楼梯边,稍微显得有一些局促。
他仰着头,望着楼上,亦竖着耳朵,听着声响,等待着玄天派所谓的“大人物”出现。不过他的思绪有点混乱,他的脑海里总是有一些画面和声音在碰撞。
那是他两天前的回忆。
“大人,知府大人似乎……似乎想请玄天派来帮忙看彰德府的风水。”他说话,但是眼睛却不敢直视面前那位背对着他的人。天色已晚,他的衣袍被阵阵凉风撩起,有种彻骨地寒冷,他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深黛色的竹林,竹林中阴暗诡异,只有那人手上点的小小的火折子在发出微弱的光,忽闪忽闪地,似乎随时可能就被吹灭在风中。
“张师爷有何顾虑?”那人问道。声音沙哑、沉稳。暗含运筹帷幄的气度。
“我担心……”张师爷犹豫了一下,并未说出口。
“师爷不必多虑,因果自有路,顺其自然即可。”
这句话本该让张师爷放下心,可是张师爷的心却不知为何一直悬着,总是惴惴不安。
这时,从楼梯上传来一声下楼踩踏木梯的响动,张师爷忙将思绪收回来,眼睛望着上方,只见楼上走下一位身着精致道袍的中年男子,他之前已经拜见过,正是玄天派天梁宫宫主。
说起来,其实张师爷一开始只是知道有一个道家大派叫做玄天派,只因为此派在南方较为盛行,派中之人甚少来北方,所以不甚了解。
张师爷还特别派人打听了明细,似乎这玄天派源于汉唐之间的一支奇人异士,占卜手段虽和世间常见的命理八字同源于奇书《易经》,但他们的却更偏重于观星象,派中依托于道经、北斗经、南斗经等星学典籍,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独门的一套观星奇术。
在古时候的民间,由于设备、地域的限制,观星之术一般仅限于皇家或大富之家,极少流传至民间。就好比现今的“钦天监”中的命理之官职乃是家族世袭制一样,他们的技术与方法因为需要极其精巧的仪器辅助,需要长期的记录资料,所以与其他命理流派有很高的壁垒区隔。
而玄天派最早的这支奇人亦是听说来源于动乱分裂之中的小国国师,他们在崇山间自建道观,专研观星之技,同时接受百姓香火,渐渐发展壮大。
听说现今玄天派大本营在江西龙泉山。山间依玄天派学说十四颗主星设十四所宫殿,盘踞于山中,甚是壮观,在当地信徒无数香火不断。
传说本朝开国帝君还在应天之时,玄天派当时的掌门便登门拜见,秘授立国之道,指点千秋万代之途径,帝君大悦,曾钦赐玄天派掌门人为“天下道家之正宗”,从二品官职,令其掌管天下道宗,尔后历代玄天派掌门人皆有官封,现已至正一品官阶,居然可以掌管天下道士度牒之事。值此一事,玄天派更是青云直上,自诩“官家门派”。派中道众也是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了。
自从张师爷和知府大人从夏家回来过后,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知府大人,但是知府大人除了依然喜欢站在后院的湖边若有所思以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反常的端倪。张师爷想到这里,忽然苦笑起来,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期待怎样的“反常的端倪”。
不过张师爷知道,知府大人对自己并未完全放心,毕竟他与知府大人之前并未有交情。知府大人闲暇之时并不让自己时时跟着,尤其是这位知府还喜欢独自微服出门,经常一下午不在府中不知去向,只让自己从京城随身带来的小厮陪着。
忽然这一天,知府大人将张师爷唤来,告诉他南方的玄天派的道士现下正在城南的客栈落脚,让他出面,以知府的名义去请。这才有了刚才张师爷在客栈里等待的一幕。
“张师爷,久等了。”天梁宫宫主语气和蔼,有礼有节。张师爷忙拜见,将他引下楼,引到客栈的门口,彰德府的马车早已恭候多时。一边的百姓也都驻足围观议论纷纷是哪里来的大人物要彰德府派车来接。
马车走了一路,快到彰德府张师爷才发现有两个道士在马车车队的后面远远地跟着,面无表情。天梁宫主下车进府的时候,张师爷想是不是请那两个道爷也进府,但是那两个道士只是在府边的围墙站定,并无进府的意思。再加上天梁宫主也未交待半个字,张师爷便也不去理会了。
穿过前院影背墙,下人掀起主堂正门的门帘子,知府大人端坐在内堂,天梁宫主下跪作揖道:“贫道陈同林叩见知府大人。”张师爷竖起耳朵,他第一次知道天梁宫主名为“陈同林”。
“陈道长请起。”知府大人语气透着威严,不露半分敬重,只是稍微摆手让下人端出圆凳,示意刚刚起身的陈同林坐下。陈同林小心挪步坐下。
“本官昔年曾在南方游历,那时便久仰玄天派大名。”知府大人说道。
陈同林忙起身作揖:“不敢!”
“但是在这彰德城内能见到玄天派的道长,还真是……少见。”知府大人的话透着不可捉摸的意味。张师爷偷偷抬起头,看见知府大人斜着眼睛看着陈同林。
“的确,玄天派此次北上,是为了处理一些道中之事。”陈同林回答得不动声色。
“以你们玄天派的作风,能够让一宫之主出马北上,不简单啊。”知府大人暗笑。
陈同林停顿了一下,答道:“知府大人果然学识渊博,对玄天派了解颇深。”
“好了。”知府大人看着一直低头正坐的陈同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后起身,走下台去:“陈道长,想来师爷已经告诉你此次请你入府的缘由,那便现在同我去后院一观,如何啊?”
“是。”陈同林忙跟上知府大人的脚步。
张师爷亦赶紧招呼几个仆人跟上,一行人走到了后院花园的湖边,立在了回廊之上。知府大人转头看着陈同林,只见他在四下观望,似乎还未理出头绪来。
过了一会儿,陈同林道:“大人,风水之事,涉及极广,小人恐怕还需要在府中乃至府外多观察几日。”
“也是。”知府大人瞟了他一眼,对张师爷道:“那这位道长的饮食起居就由张师爷安排吧。”张师爷抬起头,发现知府大人正望着自己,忙谦卑地低下头:“是,小的一定照顾好陈道长的起居。”
“是的。张师爷,比较……有经验。”知府大人冷笑着盯着张师爷。但是张师爷一直不敢抬头,并未看到知府大人的眼神。
随后,知府大人便让陈同林在府中安定下来,张师爷与府中总管开始张罗交待府中上下。府中总管张德亦是新寻来的,之前在怀庆府当过差,因家父病重才返乡,张师爷看中他性格温懦,亦不敢在陌生的府中造次,才引荐给知府大人,如此一来府中各项事宜还需通过张师爷首肯。
他二人将陈同林安顿在东厢房,之后便去往后头仆人居住的院落,让各房中的男仆、小厮、丫头、姑姑和家眷都出来站在院落之中的空地上交待事宜,一时间也有三四十人。
“这头一条,陈道长是会在府中到处走动的,就连丫头们的房间和院落,也有可能踏足。”张师爷道,说道此处,人群中议论纷纷。张师爷停住声音,人群也停止了议论,张师爷便继续说道:“陈道长嘛,是个道士,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那些小丫头子们要注意着些,衣服什么的别混晾混晒,以免有失分寸。”
仆人们七嘴八舌,但是也都小声答应着。
“这第二条,陈道长在府中,乃是知府大人的上宾,这礼数是不可少的,但是这嘴,都给我管住了,谁若是浑说一番惹出什么事端,那就别怪府规无情!”
仆人们议论的声音慢慢降低了,都不敢再说话。
张师爷的视线在仆人们的面上扫视,亦没有人敢与他目光相对,都低下头去,张师爷趾高气扬,全无之前接待官上时的卑微谦虚,脸上甚是得意之色,这时,他一转头,忽然发现陈同林就站在不远处的院子口,微笑地看着自己。
“陈道长……”张师爷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又恢复了之前的做派,拱手道:“小人不是给陈道长准备了茶点……道长怎么也不休息一会子就出来了?”
陈同林笑而不语,也稍微向张师爷拱了一下手,然后提步向另外一个院门走去。
“道……道长,那院落便出府了。”张师爷道。
“不打紧,我随处走走。”陈同林笑道,之后便走出了院门。
张师爷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张德亦道:“你找个小厮跟着,那后头巷子窄,且多住着仆人的家眷,恐人多口杂。”
“是。”张德亦忙点头,招呼机灵的小厮。
“跟紧一些,有什么情况速来报我。”张师爷紧接着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