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道德底线要崩塌,其实需要三步。
第一步最重要,那便是有极端与生存相悖的氛围或事件,能让人循着动物本能求生,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夏家父子已在绝境。
第二步是破坏之前的社会道德观念,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方法。而金平这种性子,被他爹反复言语打击之下,已经将他自己变得极度卑微,甚至将进入绝境的错也揽入自己身上,他已毫无主见,也觉得自己没有权力再发表意见,只默默地顺应强势的一方。
第三步其实很重要,但是却经常被人忽视。
那便是,需要给这个人一个道德底线崩塌的情感出口,也就是借口。金平他爹说出了虹儿为追星枢而死之事,便是如此。让金平在潜意识之中将罪归于星枢,同时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嫉妒也迸发出来,针对一个人,把所有负面情绪汇集,给自己一个伤害这个人的借口。
这样,即使金平再不愿意,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他爹也扫除了他道德底线崩塌之前的所有障碍。
“让开。”他爹贴近金平的脸,小声说道:“我也没有多少气力了,不要浪费最后的机会。”
金平浑身瘫软,却还是在他爹面前不移,最后绝望说了一句:“就算把他们俩都吃光,我们还是会困死在这里的!”
“那可不一定。”他爹笑道:“我又是如何从满地饿殍之中活过来的?”
见他没反应,他爹又哄他道:“一点一点吃,一边吃,一边找机会。”说罢,就要用手拨开他。
金平被他爹拨开,忽然反手又握住了他爹执刀的手,惊恐地问了一句:“你……你要怎么杀。”
“割脖子先放血。”他爹回答得极快。那刀已经指向了星枢的脖子,就要割下去。
“等一下!”金平用力握住他爹的手,带着哭腔喊道:“我……我……我记得他,他之前右胳膊冻僵了……要不……要不我们……先……先从那开始吃……”
最后一个“吃”字说出口时,金平终于承受不住,嚎啕大哭,只是实在没有什么眼泪流出来罢了。
他本以为他爹又要呵斥他,谁知他爹将刀递到他的手上,让他握好,然后道:“那你来做。”
金平无力地握着刀,僵在那里,依然哭泣。
“快一点!”他爹忽然一吼,将他吓得一颤,刀也没拿住,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再不动手,我便亲自来了!让我来,那便是割脖子放血。”他爹推了他一把。
金平吓得六神无主,摸了半天才从地上又捡起了那把刀,他不敢再耽搁,爬到了星枢的旁边。
先吃掉胳膊再吃其他和直接杀了再吃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境况不变,毫无区别。
金平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是稍微推移一下杀害星枢的时间罢了。
其实他爹不也是如此,直接饿死和吃掉两个人再饿死有什么区别吗?
人只是凭本能尽可能延续希望罢了。
他在星枢的手臂上摸索着,的确下臂到手部已经变得特别硬,像是冰冻的一般,他向上摸去,一直摸到上臂的一半,才感觉到了有些柔软。便颤颤巍巍地举刀,想着向那个地方切下去。
他从未有过切骨的经验,何况还是切一个活人,只摁下刀切入一半,便触碰到骨,再也切不动了,他像用锯子一般来回搓擦那把刀也毫无进展,反而这锯肉剔骨的极端异样的感觉让他又面临崩溃的边缘,又渐渐惊恐得开始抽泣。
此时,星枢手臂之上已经涌出血来,金平只觉得双手变湿,再低头一看,在这半暗的甬道之中,那鲜红色极其显眼,他拿着刀的手忽然疯狂颤抖,根本无法再握住刀柄。
而更可怕的是,此时也许是因为疼痛,星枢居然意识有一些恢复,他转动脸,微微发出了一声呻吟。这几乎吓得金平僵在当场。
他爹知道再指望不上他,便上前来,从他手中夺过刀,在星枢的肩膀之处摸了摸,直接就一刀捅了下去!
“啊!”星枢迷糊之中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似是要动。
“别愣着!摁住他!”他爹对金平吼着下了命令。
金平被他爹一吼,只得忙扑在星枢身上,用全身的重量压住,但是他根本不敢看星枢的脸,只得别过脸去看他爹,他爹下手极其熟练狠毒,像是庖丁解牛的方法,手中小刀根本就不是对着骨头乱砍,而是在骨结之处,切断韧带和筋,直接将胳膊整个卸了下来。
金平看着,就觉得这绝不是他爹第一次如此做,在他之前的旅程之中,不知道还有没有陷入绝境杀过人呢?他也不敢再多想了。
好在星枢极度虚弱,也并没有更多激烈的动作反抗。只是闭着眼睛不断发出微微的惨叫呻吟之声。
金平在他爹取走胳膊之时,疯了一样撕下自己的衣服为星枢的巨大伤口包扎止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勒得很紧很紧。尔后将星枢上半身抱在前胸,抱着他泣不成声,一直喃喃说着:“对不起。”
他头脑一片空白,抱着星枢不知忏悔了多久,直到忽然嗅到了肉香味,居然口舌生津之时,他内心的自责又加重了几层,直接就坠入了地狱的深渊。
过了一会儿,他被他爹从星枢身后拽到了火堆旁。他爹力气很大,似乎是因为有了食物补充,所以气力恢复的缘故。
现在,这火堆的地上已经铺着他爹分割好的,大大小小烤好的肉块了。
他爹直接拽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起头来,这样他的嘴就自然张开,他爹直接将一块肉就塞入了他的嘴里,再强迫他闭上嘴。
金平此时精神恍惚,他的身体已经由求生本能支配,居然嚼了起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将肉就咽入了腹中。
长期没有食物的胃一经填充,居然像是一下点燃了他的饥饿之火,他完全失去的理智,只是用双手一把抓起地上的肉,不管生的熟的,全部都塞入嘴中,几乎囫囵吞枣一般,全部都先咽入腹中。这便是所谓“果腹之欲”吧。
他爹见他完全顺服,吃得狼吞虎咽,站在原地抱着手看着他,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
而就在此时,远处的空洞之中居然传来一声非常微弱的“咔嚓”一声。夏绍宗马上听到,转头看着黑暗的甬道,然后走了过去。
当时,夏绍宗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机关忽然会自己打开。他只能猜测是鸿渐救的他。
的确,恐怕谁也不能想到,这个机关居然是五十年后自己的曾孙帮忙解开的。
当夏绍宗兴奋地从黑暗中走回来,对金平说,路通了的时候,金平的胃里已经塞满了人肉,愣在火堆前,目光呆滞。他爹再靠近喊了一声,发现他双目如死灰,再无反应。
于是他爹用力踢了他一脚,他“咕咚”一声摔倒在地,意识是有的,但是依然目光呆滞,根本不动。
“没用!”他爹骂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景士,他轻轻踢了几脚,让他慢慢苏醒。
景士是单纯地累到了失去意识,并未受什么伤,刚刚被灌了些水,身体机能有所恢复,而被踢了几脚,让他基本上清醒了,他便迷迷糊糊地要坐起来,此时,夏绍宗适时将肉放到了他的嘴边。
景士以为是带的干粮,他也被饥饿折磨得发晕,忙抢过来奋力吃了下去,连续吃了好几块夏绍宗递给他的肉,吃得有些噎住的时候,夏绍宗还适时给他递上了水。
他吃完又休息了一下,稍稍恢复点气力与精神了,才开始环视周围,问道:“这是在哪里了?他们……怎么了……”
夏绍宗道:“你们入了幻境,是我与金平救你们出来的。”
景士性子实诚,还对夏绍宗深信不疑,忙拱手道:“多谢夏先生!”
“不谢,能逃回去是正经。”夏绍宗不动声色,他趁着景士爬过去去看金平之时,快速将剃干净肉,却还连着手的臂骨踢到远处。
“金平……是怎么了?”景士抬头看着夏绍宗,问道。
“为了救你,被幻境伤了心智。”夏绍宗道:“如今凶险……我也不知能不能再带他回去。”
“一定要带!”景士依然说得决绝。
“最让人担忧的还是这个小子。”夏绍宗叹息道:“他手臂都冻僵了,为了保命,我把切掉了。”说罢,他指了指地上的星枢。
景士抿着嘴,看着星枢不语。他与金平一样,觉得星枢落难,完全是自己的过失。尔后,他又蹲了下去,将星枢扶到自己背上,此时,他看到星枢肩膀处绑着金平的衣服,鲜血渗出很多,甚是骇人,再看着星枢气若游丝,实在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他不禁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尔后他再去看金平,将他拉起来,试了一下,觉得好歹可以牵着走,如此,景士一个人,却背着一个,牵着一个,他一个都不要放弃。
“我往前走了。”夏绍宗见他如此,忽然道:“能跟便跟吧,没时间了。”说罢,便往前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之中。
他故作镇定,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此时也无法面对这个样子的几个人。因为解除险境意味着回归原本的秩序社会,即使夏绍宗没什么道德条框,回想起前一刻的残酷行径,他自己也是有些不适应的。
不过,这应该算是他最后一次心中有动摇。
随着他云游之后见识的增长,以及慢慢窥探清这些上古遗迹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他的“利用人”更加老道了。不但更加会运筹帷幄,更能选择合适的人、强力的后盾与他一起探寻这遗迹之地,还能把自己的目的隐藏得更加不动声色。
只是,昆仑山这一行的人,算是他第一次踏足庞大上古遗迹的“牺牲品”,他是真的毁了他们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