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已入秋。这天,虞夔、虞龙放学回家,看见路边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有片浅浅的红,觉着好奇,走近一看,原是桔子。五六棵桔子树,果子挂满枝头,刚开始成熟,伸展着诱人的笑靥。二人站在篱笆外,口水直流,实在忍不住,虞夔钻了进去,摘了两只出来,一人一只,正待剥开,忽闻人语声,二人大吃一惊,撒腿就跑。
“站住!别跑!”身后响起喊叫声。虞夔、虞龙头也不敢回,跑得更快。身后脚步声如游蛇追逐,如饿狼扑羊,如猛虎下山,步步紧逼,穷追不舍。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闭着眼睛夺命狂奔。
二人逃回村口,才发现身后早已没人,一颗心放下来,只剩大口喘气。当他们要吃桔子的时候,看见手上根本就没有了桔子,当是在惊吓的时候不知扔哪了。二人垂头丧气,忽闻身后有声音道:“跑得像个鬼似的,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这声音多熟悉呀,虞夔和虞龙回过头来,正是母亲,顿时吓得不轻。虞夔道:“妈,这个,不是……”知子莫若母,陆桂芳目光剑一样剜过来,铁石可透。虞夔死撑,还待狡辩,又听得身后有声音喝道:“小畜生,终于给老子逮着了!把我的桔子都偷光了,看你怎么赔!”虞夔、虞龙大惊失色,扭头一看,只见一人手握锄头,气喘吁吁,因奔跑太久及过于愤怒,又或者是人长得瘦,脸上青筋嶙嶙,仿佛还在抖动。
听得“小畜生”三字,陆桂芳脸色突变,她杏眼暴睁,瞪着来人。来人望着眼前妇人比他壮硕,样子更是彪悍,脸上凶狠早退去一半。陆桂芳又瞪着虞夔问:“你偷人家桔子了?”虞夔吓得不敢出声,哆嗦着。
来人道:“我好不容易种了几棵桔子树,指望挣几个钱过年呢,还没熟天天给人偷,真是岂有此理!你赔我钱来!一天算你偷5只,估摸也有十天八天吧,50只,10斤,得赔我30个铜板!”来人面着陆桂芳,不敢再口吐脏语。
只摘了两只桔子,哪来50只呵!虞夔心里憋屈,脸涨得通红,望望来人,又望望母亲,张口欲辩,终是无言。虞龙很大声地分辨道:“没有!我们只摘了你两只桔子!”
“两只?”来人冷笑,“我树上少了很多桔子!”
树上少了桔子就是我家娃儿偷的?陆桂芳懒得言语,她咚咚咚地跑进屋,提了把菜刀出来,朝来人道:“我娃儿说两只就是两只!你要不信,我把他们肚子剖开让你瞧个清楚!”来人脸色大变,手抖抖地接了陆桂芳拍过来的两个铜板。
陆桂芳将虞夔、虞龙绑在树上,抄起竹鞭子朝屁股上就抽。没有什么棍子比竹鞭子打人更痛的了,尽管隔着衣裳,鞭鞭到肉,鞭鞭见痕。两个娃儿泪水鼻涕齐流,呼天抢地,稀里哗啦,哭声把树林里的鸟儿都震飞了。
陆桂芳道:“我黄氏世代清白,从没有偷鸡摸狗的事,你们居然去偷人家桔子!妈没饭给你们吃么?你们读的什么书!先生没教你们做人么?我就打死你们!”陆桂芳越打越凶,手中鞭子抽打的像是她的世仇。
来人越看越心惊,慌忙抢下陆桂芳手上鞭子,道:“两只!就两只桔子!不碍事的!娃儿嘛,嘴馋,不算偷,不算偷!”他将鞭子扔掉,抓起自己的锄头,落荒而逃。陆桂芳抱着自己身上已经见血的的两个儿子,大哭。
黄应琪种地归来,看见妻儿抱头痛哭,待了解事情原委,痛在心头,默不作声,泪花暗闪。他将儿子抱回屋里,到林子里寻来臭气草,嚼碎敷到伤口上。臭气草的汁液渗透到伤口里,虞夔、虞龙咧着嘴,痛。黄应琪问:“知道错了吗?”虞夔、虞龙猛点头,泪眼红肿,样子可怜,教人心碎。
黄应琪道:“儿呀,我们有手有脚,想吃什么,就自己去种,不能偷人家的。做人要清白,万不能做贼呀!”
陆桂芳抹去眼角的泪,道:“我们是外来户,本就遭人白眼,你们还做贼,妈丢不起这个人。日后你们再去偷东西,再不好好读书,妈打死你们!”
过了些时日,私塾里的先生,好像也知晓了偷桔子这事,放学后他特意将虞夔、虞龙留下来,给他们开小灶。先生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小时偷黄豆,大时偷水牛。
“行善之人,如春之野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我们读书人,最讲究的是气节。做人要清白,如有污点,自取其辱。”
母亲的责骂,父亲的抚慰,先生的教诲,他们的爱,真如春之野草,在虞夔、虞龙稚嫩纯真蒙胧的心底,生根、发芽、疯长。
在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黄应琪从市集上买回来3棵桔子树苗,他带着两个儿子,一齐动手,挖坑、回土、施肥、浇水,把它们种在屋边的空地上。虞夔拍着手掌欢跳,呵,我们很快有桔子吃喽。已经七岁的虞龙,站在桔子树苗旁,脑海里却清晰地泛现起当日偷桔子遭人辱骂、母亲责骂鞭打及号啕大哭的情景。
春雨淅沥,葱绿的桔子树上,水珠晶莹剔透,摇晃、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