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应琪与陆桂芳夫妇并不能让他们的儿子在私塾就读太久。在虞龙九岁的时候,他们供不起这个钱了。在私塾三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均已学习,《论语》、《孟子》亦已学习小半,字的书写清秀、有力,也是有模有样。
在虞夔、虞龙退学的时候,先生惋惜不已。陆桂芳硬气地道:“先生不要叹息。等我们挣了银子,娃们再来读。”
这一年,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
天灾依旧不断。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四月,山东莱州府潍县骤雨冰雹大作,形如鸡卵,平地水深尺余,将所种大小麦苗禾等尽行伤压无存,人亡畜死不计其数;济南府淄川县冰雹如卵如碗,怪风震甫,毁民房三千四百余间,民死伤数十计,毁麦田二百九十六顷。七月,福建兴化府怪风大雨连作五昼夜,公私廨舍、城垣桥梁、堤岸阡陌,多有倾圮,连江等处亦大雨三昼夜,官舍民庐塌溃者十之七八。八月,广东及福建地震,城垣衙署,民房倒塌殆尽,人民压死无算。
朝廷用兵频繁,皇室生活奢糜,均费饷巨大。宁夏用兵数月,约费饷一百八十七万八千余两;朝鲜用兵七年,约费饷五百八十三万二千余两;平播州杨应龙,用兵多年,费银一百二十一万六千余两;皇长子婚礼珠宝等项约九百三十四万三千余两。国家每年所入仅银四百万两,所出动辄百万计,入不敷出,已是国库空亏。
朝廷加大力度派遣宦官奔赴各地征税、办矿,搜刮钱财,所用其极。宦官为矿监、税使,专事劫夺民财,不掘洞即有矿,不从商即征税,凡民间田地皆指为矿,官吏农工皆为征税之人,以致公私骚然,脂膏殚竭。征税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多如牛毛。千里之区,中使四出、加以无赖亡命,附翼虎狼。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朝野嚣然,莫知为计。朝廷不撤税使,反令有司严刑弹压,驱民作乱。上自富裕之家,下至耕夫贩妇,无不茹苦含辛,控诉无门,怨气日盛。
高明偏处一隅,尚无战乱,匪患亦少,百姓税矿之苦与他处却是无异,日渐深重。黄应琪一家年收成前两年还可达十余石,税后尚剩六七石,现去税后已不足五成。物价亦日渐见涨,一斤猪肉已近20余铜板了。幸而水患并无特别严重,村人终年劳作,尚可得食,饿死者甚少,只是日子日渐艰难。
虞夔、虞龙不再上学,日间多是跟随父母耕作,官府各种苛捐杂税越来越多,日子难以为计,唯有不断开垦荒地,勤恳劳作,两小小少年,都成一小伙了,只是肉食甚少,甚至饱饭也不多,身板未免有些单薄。闲暇时,两兄弟偶尔也跑到上湾私塾去,听先生讲课,先生见他们来,也很是振奋,特地讲些更精彩、更有意义的篇章。
屋边的桔子树初长成,头一年结果,果子不多,也不大,正飘着浅浅的红。虞夔、虞龙常守在一旁,既是看护,又是眼馋。想摘,又不舍得,还没熟透呢。可终究不能一天到晚看着,总是有那么几个最先泛红的果子不知被谁家娃儿偷偷摘去。
陆桂芳破了一大堆竹子,待要用篱笆将果树围住,黄应琪道:“算了吧。我们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没吃几顿肉,桔子酸,谁爱吃,不过是小孩嘴馋罢了。”陆桂芳脑中又泛现起三年前儿子偷摘一只桔子被人穷追不舍大骂畜生的事情来,想了好一会,不再坚持。
桔子还没熟透,虞夔、虞龙天天围着打转,垂涎欲滴。这天,二人又在对着桔子流口水,忽身后就响起父亲呵呵的笑声,听得父亲道:“想吃就摘吧!也不一定非要等到熟透。”二人大喜过望,马上动手,挑那最熟的摘了。二人摘了一捧的桔子,捧到父母亲面前。
桔子真好吃呀!甜甜的、酸酸的。终究是酸比甜多。可真是好吃呀,虞夔、虞龙吃了一只又一只。黄应琪道:“好吃吗?”虞夔、虞龙抢着答道:“好吃!好吃!”黄应琪也剥了吃着,一边道:“自家种的,想吃就吃,吃得安心,吃得就是甜呀。”
陆桂芳望着儿子吃相猴急,心中怜爱,忍不住笑道:“不要吃多了,我们家可没肉吃。”两个小家伙可是不管,直至吃完最后一只。嘴还没擦干净,虞夔就问:“妈,有肉吃吗?都很久没吃肉了。”陆桂芳道:“想吃肉,好好干活挣学费,读书去。”
虞夔吐了下舌头,便要跑开。他也很想读书,可这干活挣学费却不是好玩的。这个时候,黄应琪道:“走,爸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虞夔问:“去哪里?”黄应琪笑而不答。父亲脸上挂着神秘色彩,虞夔、虞龙心里痒痒的。一定是个好玩的地方!也许还有肉吃。他们想。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水稻已经收割,田野里没有了金色,却更显开阔了。小道两边的野草枯色渐深,蛇虫鼠蚁自然少了,脚踩上去,教人放心多了。虞夔、虞龙走在前,蹦蹦跳跳,像两只撒野的兔子。黄应琪、陆桂芳快步跟在身后。
他们穿过山脚,走过田野,一个多时辰后,绕过南蓬山,上了江堤,眼前波涛汹涌,水面辽阔,正是西海(西江)。沿着江堤走小半个时辰,有锣鼓声依稀可闻,再走一小会,看见前方江边龟峰山下,人群密集,热闹胜似市集。虞夔、虞龙只道有好戏看,跑得更快了,一点也不累。别跑太快!别走丢了!别掉进江里!黄应琪和陆桂芳在后面喊,撵着追。
待走近,但见人头汹涌,锣鼓喧闹,人声鼎沸,原是一场盛大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