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戴春闻得事体行不得,吃了一惊,追问纪二怎的。
纪二道:“有个缘故。”
戴春急问其故,纪二道:“昨日桃花巷口与二官人分手,看看太阳尚高,小人便到那家左近邻居打听。却探听不出什么,只知他家姓杨,说他家由金钗巷搬来的。小可奔到金钗巷,那里又打听不出什么。正在无计访问,恰遇着张九朝奉,谈起他家,方知是个诗礼之家。他丈夫是个黉门秀士,今来山东游幕,好像是别省人,不甚清楚。其人前月身故,家惟母女二人,虽不富足,尽可度日。”
戴春一腔欲火挫了一大半,纪二又道:“二官人,非是纪明不肯出力,那话如果是真,此事如何行得!”
戴春呆了半晌道:“总仗二郎再去打听,自当重谢。我们且上街去。”
纪二请戴春先吃了些茶食,便同去几处窑子里姊妹行中鬼混了一回,又上街闲走。
纪二一路看得戴春神不守舍的光景,不觉又行到天河楼前,重复到那凤鸣酒楼。戴春便邀纪二上去饮酒。
上得楼时,只见靠窗那副座头,已被一伙酒客占去,二人只得另拣一副座头坐了。且喜斜望过去,对面那楼窗也看得见,只苦略远些,又可恨那楼窗却厮闭着。过卖搬托酒菜上来,纪二只顾劝饮,说些闲话。
戴春那双猴眼,只钉在对面楼窗上,苦得钻不进去,只得收眼回来看着纪二道:“二郎,你那信息,那里打听来的?”
纪二道:“不是说过张九朝奉讲来的。”
少顷道:“且慢,那张老九素来说话不大诚实,此信多敢不是真的,改日再捞个真底里来回报。”
戴春听了心窍豁地一开,喜不自胜,说不尽仰仗话头。
二人又对酌了一回,戴春道:“我们且下楼去,此事总望商量。”
那纪二忽的立起身来道:“二官人且请坐坐,我有个计较在此,去去就来。”说罢飞奔下楼去了。
戴春等了许久许久,方见纪二上来,急忙立起笑问道:“何如?”
纪二道:“啐,我道是那一家,原来远在千里,近在眼前,却是我家的亲戚。”
戴春大吃一惊,道:“怎的是你亲戚?”
纪二道:“他家是我的母党,那妇人是表嫂,他的公公便是堂房母舅,那女子是表侄女儿。”
戴春故作惶恐,陪罪道:“倒是小弟放肆了。”
纪二道:“这倒不打紧,虽是亲戚,却多年不转动了。疏失已久,所以昨日探知他姓杨,丈夫是秀才,都想念不到。方才记起一个人来,其人也姓张,是此地老土著,熟悉左近人家,因而去问他。”
纪二说到此处,向对面楼窗努一嘴,道:“方知真是清白人家,他丈夫名唤士发,实是我表兄。”
戴春听罢,呆得做声不出。纪二又道:“二官人,非是纪明不用心,即使此刻前去,与他见了,往来厮熟,亦难好启齿。”
戴春道:“既如此,休再提了,另作计较罢。”言毕出神呆坐。只见对面窗门豁地开了,却是婆子上来晾衣,戴春看那晾的是一件大红湖给女袄。
不多时,那妖精挪步上来,就在窗前与婆子打话。那张芙蓉粉脸,吃那大红湖绉一映,好似出水朝霞。他又把双星眼望着戴春,冉冉地随了婆子下去。
戴春自从见了阴秀兰,本已神魂飞驰,当不得被纪明弄得忽起忽倒,昏天黑地,那把欲火只在肚里打团团。
当此之时,怎好再经那妖娆当面一照,可晓得戴春的三魂七魄早已零零星星提了一半过楼去了,还剩一半在酒楼上与纪二问答,又对纪二道:“二郎,你和令亲有几年不见了?”
纪二道:“自从那年尊翁离徽州时,小弟也往苏州,算来与他阔别十四年了。”
戴春道:“他和你交情如何?”
纪二道:“我和他的交情,尊翁尽知。那年尊翁做五十大庆时,大官人又是十岁,小弟送的《百寿图》,还是表兄写的,敢道府上还不曾弃掉。后来大官人十八岁上恭喜完姻,当年生子,我那杨表兄又替我做了些诗章,后因我有要事出门,未曾送来作贺。至于我同他的交情,自不必说。”
戴春道:“既如此,你此刻为何不去转动转动?自古道:千年不断亲。”
纪二道:“咳!原是。不瞒二官人说,我一则初到,不曾打听出来;二则小弟两手空空,就是今朝晓得了,怎好白手白脚的到他家去呢?”
戴春道:“你只不过要买些礼物,何不早同我说。”
纪二道:“二官人肯借我银子时,我有个计较在此。既是你教我去转动,我只说方从东京下来,我们先在本处买些京货,只说是土仪,将去送了他。二官人只说是同伴,陪我同去走走。”
戴春拍手大喜道:“此计大妙!”
纪二道:“我还有一个主见在此,只是妄僭些,倒像讨二官人的便宜了,却不敢说。”
戴春道:“你又来了,我同你共事,有甚话说不得!”
纪二笑道:“事体倒巧的,小弟的拙荆恰好也姓戴,有一个内侄儿,名唤福官,自幼随他父亲到四川去,至今永无音信。这件事我那杨家表嫂尽知,二官人何不冒充了福官,只说由四川发大财回来,同我由东京一路到此。倘表嫂肯留我住,你便是亲眷,常常好来看望了。”
戴春听了,笑得个嘴不能闭,连声叫妙,便道:“竟如法而行之,何不今日就去?”
纪二道:“今日大家红着脸,不象样子。何争这一日,且到明朝,先把应用礼物买了,慢慢地同二官人去何如?”
戴春听了,慢吞吞道:“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