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你不要管了,马上带一个弟兄进城,首先要确保找到李中尉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军统女少校有些瞧不起赵木头刚刚表现出的“妇人之仁”,于是索性打发他先行。
她给对方设计好了行动方案:从文城北门进入后,两人分头行动,特务连长本人直奔杨柳巷一号院,他的部下虎子则先赴火车站站前广场附近的棚户区——李彦之前的那封急电中,只说了彭三喜负伤被俘,如果此后情况没有特别恶化,则至少杨柳巷一号院可能还是安全的。
“要特别小心你们沈班长、彭三喜在站前棚户区的住处,如果那里已经有了危险,虎子马上就到杨柳巷去。假如连杨柳巷都出了状况,你们两个就迅速撤回来,咱们再从头计议。”王穗花格外叮嘱。
“会有那么严重吗?”赵木头对军统女少校的研判再次表示出了怀疑:“就算三喜顶不住日本人的酷刑招出了他和沈班长的住处,日本人也没那么快就追踪到杨柳巷一号院去吧?”
作为职业特工,王穗花当然不可能像赵木头那样考虑,她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李彦那里没事最好,但一旦有事,就是没有退路的绝境。你们两个万万不可心存侥幸——这也是我眼下不能冒险进城的原因。”
中央军特务连长表面上点头,但内心仍大不以为然:对自己的部下彭三喜的信任,使得他坚持认为文城城内的局面绝不至于糜烂。
差不多一小时后,赵木头果真不出所料地平安进入了杨柳巷一号院,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军统李中尉,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开口便给了他一个晴空霹雳:特务连士兵彭三喜已经殉国,且实际上是在军统策划的行动中被灭口!
在李彦与王穗花共同居住的房间内,得此噩耗的特务连连长赵木头,先是跌坐在太师椅上,继而一跃而起,猛地揪住军统中尉的衣领,愤怒地咆哮道:“老子带领弟兄们替你们军统出生入死,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人的吗?!”
连日来的李彦本是望眼欲穿、期盼着军统女少校带领援手杀回文城的,刚才猛然见到亲如兄弟的赵木头,两人也曾在院子里就开始了热烈拥抱。但三言两语之间,很快提及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彭三喜的下落,军统中尉惟有以实相告。这顿时就震惊刺痛了特务连长,情急之下,对面前的这位军统兄长也就毫不客气了。
“木头老弟、赵连长,”亲手开枪处置了彭三喜的李彦,这时倒也不急不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凭对方揪紧了自己的领口,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才用双手去格赵木头的双臂,费力地解释道:“军统是有严格纪律的,出了这样的纰漏,我们必须实施灭口,避免造成更大的连带损失。”
“放屁!”中央军特务连长仍然不依不饶:“你们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可以随意杀害我特务连的弟兄吗?你怎么就敢断定三喜被俘后会出卖军统?!你们这是狗眼看人低——我可以告诉你,下士彭三喜的骨头,肯定要比一门心思与自己女长官睡觉的家伙、硬气得多!”
听到最后一句,军统中尉终于恼了,他腾出左手反抓住对方的衣领怒喝道:“放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气头上的特务连长哪里肯服这个软,虎目圆睁,双手当即越发用力、借助衣领去勒李彦的脖子。意识到不妙的军统特工急忙伸手去自己腰间,转眼拔出了一支毛瑟C96手枪,倏地顶住了赵木头的小腹。
“放手……否则我真开枪……”被勒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的李彦,竭尽全力从喉咙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凭感觉,中央军特务连长知道紧紧顶在自己肚子上的是什么家什,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但又总不能因为对方出了枪就立即退缩,于是他略为松弛了双手的力道,咬牙切齿地回敬一句:“别跟我玩儿这个——我玩过的二十响、比你见过的都多!”
二十响,便是毛瑟军用手枪在中国众多别名中的一个。只不过此刻有所不同的是,李彦手中的枪,并非这款武器能装二十发子弹的最新型号,而是仅仅装十发子弹的老旧枪。
军统中尉当然懂得察言观色,眼见对方剑拔弩张的态势出现松动,也就相应地将手枪后撤了一小段距离,细长的枪管不再强硬地顶在特务连长的身体上。
“赵连长,危机仍未解除,请你能以大局为重!”
李彦说完这句话,两个人近在咫尺地又互相瞪视了几秒钟,终于几乎同时偃旗息鼓:赵木头松开了对方的衣领,李彦则垂下了持枪的右手。
“告诉你,老子的枪今天没带在身上——要论拔枪,你这辈子都休想快过老子!”
被亲密部下的死讯刺激到的赵木头,失去了对较自己年长的军统中尉从前的敬意,言语之间甚至频频恶狠狠地以“老子”自居。
冷静下来的李彦望着悲愤交加的特务连连长,还是走回八仙桌前,从一个青瓷花纹的茶壶里,斟了一碗白开水,然后将茶碗轻轻墩在了靠近对方的桌沿上。
这个主动示好的动作,终于打消了赵木头的大半火气,加之从城外一路奔将过来,也确实口渴的紧,于是抓起茶碗,仰脖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将茶重重碗墩回桌面的同时,痛失战友的特务连长,发热的头脑也变得冷静起来。两个人又无声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赵木头率先开了腔:“既然这里平安无事,我就出城去接王少校了,再过一会儿虎子也许会从站前广场那边摸过来,你注意接应。”
说罢,看也不看李彦一眼,就抬脚往外走。
“木头,”军统中尉从后面叫住了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三喜应该是好样的,不曾供出任何情报——但是他的伤情实在是太严重了,日本人的诊所内外布满了军警,那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办法把他活着救出来。这一点……还请你理解。”
咬咬牙停住了脚步的特务连长,并没有回头转身,背对着李彦忽然又问了一句:“刚才你说出事之后,你紧急联络上了潜伏在城里的八路军——这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刻,军统李中尉才有了机会对此作出详细解释:“这伙八路军曾经与你打过交道——上次你带小钟潜入火车站南货场安放炸药的行动,你们与追捕的军警特务在站前广场交火,当时突然跳出来掩护你们的八路军姓肖的,就是这一次与我联手行动的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徐旅关门山支队敌工队队长肖俊平!”
这一来,不由得赵木头不转身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彦的眼睛:“这么巧?!”
李彦于是将这系列事件的内情,源源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年轻的中央军特务连长有如听评书一般,瞪大双眼、几度甚至惊得张开了嘴巴。
至此,他才彻底谅解了面前的这位军统兄长——真没想到,他与王少校进驻大榆树山的这些天里,文城国共两军的地下组织,居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连串危机;而他们眼下还能活着相见,不仅得益于临危死拼,也委实包含了巨大的运气成分。
“李兄,请恕小弟冲动,刚才多有得罪了!”赵木头涨红了一张脸,双手抱拳不无羞愧地说道。
“我怎么会计较这个!”李彦当即抱拳还礼:“三喜兄弟的殉国,加上之前小钟兄弟的遇难,这一笔笔血债都要记到日本人的头上!——你我提着脑袋冒死在这里抗争,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跟鬼子清算总账!”
至此,一场兄弟阋于墙的风波,化为无形。
“想不到,那个肖俊平竟然是八路军徐旅支队的重要人物——敌工队,大概与你们军统的性质差不多吧?也是伪装身份、潜伏下来搞地下行动的。回头我一定好好会会他,无论如何,上次是他救了我一命!”
很快,告别了李彦以及刚刚结识的军统新人方墨书,赵木头再次匆匆上路,出城去接王穗花一行。
在路上,他反复回想着李彦讲述的细节,尤其是军统与八路军敌工队联手突袭古贺诊所的一段,令他玩味不已:即便是自己亲自指挥特务连的精锐执行这样的任务,也不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了!
只是每每想到突袭成功后却又不得不杀掉被俘的彭三喜时,中央军特务连长还是隐隐悲痛。同时仍对军统组织冷酷无情的杀伐手段,感到阵阵心惊。
然而,当他返回文城北郊的张家大院,再度见到军统女少校的时候,却不禁又一次心惊肉跳——
就在他进城的这段时间里,王穗花已经下令,将那六名捉到的国军兵痞,全部处决!
用的是刀。以防枪声会惊扰到附近的日伪。
军统女少校身体力行,亲手干掉了六兵痞中的那个带头大哥;接下来,三名特务连士兵奉命对剩余的五兵痞拔刀相向,干净利落地送他们上了黄泉路。
随即,王穗花亲自驾车,将六具尸体分三批次运送到了几里开外的一片小树林里丢弃。
等到赵木头走近张家大院的时候,他的特务连部下,已经在仔细清洗雪佛兰轿车后备箱里的血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