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杨柳巷一号院的军统女少校,近乎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一趟出行,没有在大榆树山那边尽随心愿,反倒险些让日本人掏了自己在文城的老巢!
方墨书的意外归队,令王穗花既惊喜又伤感,当初将他一个人丢在南同蒲路的临汾,心里颇为过意不去,更何况其后又在文城牺牲了他的太太、自己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周怡。如今时过境迁,却已物是人非。军统山西站刚刚补晋给方墨书的中尉军衔,但愿可以稍微抚慰这个男人的心头伤痛。
特务连长赵木头很沮丧,因为彭三喜不得不被自己人灭口。这已是他带领精锐来文城支援军统之后、折掉的第二名部下了。向来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他,眼下变得沉默寡言。
当然,这期间承受了最大压力的,还得属自己的副手李彦中尉——这场突发的变故,李彦的紧急处置手段可谓毁誉参半,虽没有在日伪那里露出败象,但竟然鬼使神差地与文城内的八路军地下组织搅到了一起并互相交了底细,此事的麻烦程度,同样让人头疼!
一番审时度势之后,军统女少校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其一,立即开始在城内寻找新的宅院作为情报二组的指挥部落脚之处,今后杨柳巷一号院只作为一般联系点,由李彦值守。组长本人、方墨书、电台台长及特务连长,将携带电台、物资转移到新地址。
其二,特务连官兵此番与八路军敌工队打过直接交道的沈班长二人,入住杨柳巷一号院,继续接受李彦指挥。
其三,特务连士兵虎子等二人(含一名新人),留守城北郊张家大院,监视小榆树山铁道支线,看管轻重武器、弹药。
其四,特务连另外两名新人接替原来的沈班长以及殉国的彭三喜,入住站前广场棚户区,寻机在火车站内外谋求临时营生,暗中监视同蒲铁路动静。
这一系列部署,最大的用意是:将已经在八路军敌工队那里暴露了身份的李彦等三人整体切割出去,令其继续与八路军方面保持被动的接触。至于同样暴露了身份的电台台长老刘,则因工作性质特殊,实施深度转移隐蔽。
而作为尚未与八路军敌工队有过正面接触的其余人等,则与之做全面隔离。
对此,李彦立即表达了不同意见,认为通过此次紧急接触与合作,证实以肖俊平为首的八路军敌工队不仅心向抗战,而且具有相当的城市地下作战能力。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应当藉此与其建立正式的合作关系。
“组长,这不单纯是可以联合八路军抵挡日伪对我们的侦搜追缉,更因为他们的情报网触角很深,今后我们与他们之间,可以互通情报有无。”
军统中尉不无期冀地讲出了自己的观点。说这番话的时候,杨柳巷一号院的这间正房里,只剩了他和王穗花两个人。面对多日不见的漂亮女上峰,李彦有一股莫名的冲动。
“你趁早歇了吧!”王穗花却根本不买账,冷冷地教训道:“军统训练你这么久,难道连起码的保密守则都忘了吗?要不是看在特务连又折了一名弟兄、情报二组的大本营没有被日伪破获的份上,我早就致电给山西站撤你的职了!”
遭到这一当头棒喝,李彦的兴奋之情大为消减。身为军统特工,他当然清楚保密的重要性,但无论如何此次与八路军敌工队肖队长的合作,堪称完美,军统女少校未免过于教条刻板、谨小慎微了。
“赵连长他们的中央军391团,其实不也是一直在与八路军徐旅支队联合作战吗?卫立煌长官的二战区司令部都为此颁发过嘉奖令呢。”军统中尉不死心地辩解着。
王穗花则从八仙桌前起身,缓缓走到自己的那铺小火炕前,背对着自己的部下说道:“部队是部队,军统是军统,这两者岂能混为一谈?不要以为我们从391团借了几名特务连的人、山西站情报二组就变成野战部队了!行军作战是明火执仗,潜伏在敌占区可以明火执仗吗?!多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就多了三分掉脑袋的危险!”
说到这里,军统女少校已是声色俱厉,李彦则彻底闭上了嘴巴。
王穗花意犹未尽,继续斥责着自己的男部属:“还有,这起意外事件的起因是什么?你难道不用脑子想想?分明就是因为八路军的潜伏人员遭到了昔日旧部的识破,有被对方出卖告密给日本人的威险,所以那个肖队长才要火速灭口——你看看人家,出现漏洞立即堵死,这才是搞地工的本色!你可倒好,自家的老巢如今都让外人知晓了,还敢在这里好整以暇地做梦!”
李彦一听,急忙又做起了辩解:“老巢又不是让日本人知晓了——八路军敌工队知道咱们在这里,咱们现在同样也知道他们的老巢就在东关大街上的成瑞祥绸缎庄,就连他们肖队长的住处、现在都被咱们的老刘占着呢。”
“住口!”王穗花越发恼怒起来:“说起这个你更该死——电台台长和电台设备何其重要,你竟敢擅自将其安排到八路军的地盘上,就凭这一点,站长知道了也会亲手枪毙了你!”
李彦慌乱地咽了一口口水,面露难色:“组长,你必须理解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时情况紧急,电台如果不幸落入日伪手中岂不是更凶险,所以我宁可先将老刘和电台转移到八路军提供的地点。”
“少废话——你立刻去给我接人,连人带电台一起接回来!”
王穗花气不打一处来地下了命令。此行被迫从大榆树山紧急返回文城驰援,原本是担心山西站情报二组会遭遇灭顶之灾,事到如今却发现是虚惊一场;但军统女少校为此不得不放弃了坐镇大榆树山391团的军事部署:那可是有可能踏破日军神秘的“风计划”的良机啊!
李彦截至目前,尚不清楚自己的女上峰在大榆树山那边取得的进展——两人还未来得及就此进行交流——因而也就无法获悉对方悔恨、失望和焦虑的心情。他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还在口头关怀着:“你在大山里本来就休息不好,今天又长途奔波,赶紧上炕休息休息吧。”
不料,他“上炕”两个字话音未落,军统女少校却两眼盯着自己的小火炕,猛地喝问了一声:“我炕上的铺盖怎么被动过了?”
已经走到房门口的李彦顿时一惊,他此前没有料到自己的女上峰说回就回、突然出现在杨柳巷一号院,所以还没来得及将王穗花的被褥以及枕头摆放整洁——对方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是悍然躺到这铺小火炕上、裹着带有香薰气息的被褥意淫不止的。
“是你动的?”军统女少校见李彦不吭声,脸色已犹如罩了一层严霜,一双妙目盯紧自己的男下属,眼神中透露着寒气。
李彦早已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心中开始后悔自己过于大意,摆弄过对方的铺盖竟未及时复原。但到了这一关节,他哪里敢承认自己夜间的所作所为,于是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这几天情况危急,没有闲暇像平日那样在屋内搭床板就寝,困急的时候就在小火炕上打过几次盹儿,可能不小心碰乱了炕上的被褥。
王穗花对这名男下属的花花肠子早就多有领教和掌握,此刻听着对方不乏漏洞的解释,更是心生狐疑。但一来眼下仍需应对危机,二来又抓不住证据,所以想了想只得咬牙忍住了火气,挥手打发对方滚蛋。
望着李彦一溜烟离去的背影,军统女少校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寻找到新的落脚点然后转移: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老巢地点,居然连人带设备物资都被八路军的什么敌工队摸得一清二楚,这令她如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特务连沈班长已经带着两个新人去火车站棚户区熟悉地形和住处了。王穗花决定留下那名曾经与八路军徐旅支队敌工队照过面的特务连士兵在此守候,她本人则带上方墨书和赵木头,坐上雪佛兰轿车立即到街区里去寻找可供出租的宅院。
听到要寻找新的宅院,坐进汽车里的方墨书,马上提供了一条极具价值的信息——那是他此次刚刚抵达文城时,临时入住了南洋旅馆,印象中在旅馆大堂的墙壁上就贴有“吉屋招租”的告示广告。
经此一语提醒,军统女少校吩咐赵木头驱车直奔南洋旅馆。
这时的文城街头,还没有从日本古贺诊所遭到武力袭击的戒备中完全解放,主要街巷的路口明显比平常增添了站岗哨兵的数量,呼啸而过、坐满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的三轮军用摩托车也不时可见,偶尔还有日军骑兵三三两两游弋的身影。
王穗花的焦虑不由得进一步加重了,这一次军统与八路军意外联手,着实在城内大闹了一场。其后续引发的日伪势力连锁反应,难以估量。
山西站情报二组的日子,恐怕要更艰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