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军上校看着手里的电文迟迟没有表态，一旁的张宏则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看吧，团座——军统的王少校一向是不主张与延安领导的八路军联手的，认为他们与国民政府离心离德、极不可靠。要我说，今后391团还是要尽量远离什么徐旅支队，以免出现不测、被上峰问罪。”

　　孰料，秦忠孝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头说，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不到，吴子健这老兄也很有雄心，竟然瞒着我们把地下情报站悄悄建到了文城……”

　　“他当然要瞒着我们！”张宏终于找到了切入点：“所以说八路军是不值得信赖的，他们的野心其实大得很——林师徐旅的区区一个营，来到关门山才几个月，就摇身一变、成了徐旅支队，变戏法般的下辖三个营！这种瞒着军委会擅自扩编的黑军，我们岂能相信其目的是为了抗日作战？”

　　秦忠孝却嘿嘿一笑：“张团附啊，你不能总是门缝里看八路军——人家纵使瞒着我们设立了地下情报站，也不是建到了391团的团部身边，而是建在了鬼子旅团司令部的心脏地带，这不是为了抗日又是什么？”

　　“那他们未经军委会批准，擅自将一个营扩编成三个营的支队、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打着二战区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旗号，到处废除各地政府委任的村公所、乡公所，换上自己人和亲共的人管事，这也是为了抗战？这不是趁机抢地盘谋反又是什么？！”中校团附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他的这番话，让团座大人顿时感到了一阵头疼——每当陷入这种争论，总是很难说服自己和对手，异党指挥的八路军的很多做法的确令他看不透，而这都使他不胜其烦。

　　忽然，身后的沙盘那边，响起了一阵哄笑声，秦张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军官们正推搡着二营长陈浩取笑不停。

　　秦忠孝当即抛下张宏，大步走回了沙盘，一边就朗声问道：

　　“做什么，你们想拿二营长开什么玩笑？”

　　“团座，陈营长坚决建议我们先打丰店县城，我们猜他这是惦记县城里面的刘家大小姐了！”

　　391团驻防丰店县城期间，单身汉二营长陈浩曾经和城内一家粮栈的刘姓掌柜之千金走得很近，当时军民中几度哄传陈浩要与刘家结秦晋之好。后来县城被日军夺占，此事便无下文。

　　被取笑的事主陈浩，这时就红着脸争辩道：“休得胡说！丰店破城当天，刘家一门老少就都从南门逃难走了……”

　　听到这里，中央军上校不但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地厉声正告道：

　　“大家别忘了，391团至今欠丰店百姓一笔良心账——日军破城之后大肆屠城，烧杀淫掠，百姓生灵涂炭，单是腾出房子给我们团部用的绸缎庄王掌柜一家，就惨遭灭门之祸！这笔血债，你们难道不想着向日本人讨还？！陈营长说打丰店，何错之有？”

　　刚才还一堂哄笑的作战室里，转眼间变得鸦雀无声，一众军官们无不低眉垂手、缄默不语。

　　秦忠孝这顿突然爆发的无名火，其实有一部分是冲着身后的张团附去的。身为一名热血职业军人，国难当头，他真的不愿意纠结到山高水深的政治瓜葛中去，而是可以做到一心一意驱逐日寇，恢复山河。但仅是做到这一点，偏偏又何其之难！

　　发完了火，中央军上校再次抄起了指挥杆，重新戳点起了沙盘，众人当即迅速围拢过来。

　　“丰店县城在东，有如前门之锁；文城在西，有如后门之锁；这两把锁头当中夹着的，就是小榆树山！”秦忠孝决定不再向手下的基层军官们隐瞒太多：“军统山西站的情报人员，据此判断小榆树山内隐藏有日军濑名师团、甚至整个第一军的高度机密——从前的八路军徐旅支队曾经潜入过山中，后来咱们的特务连赵连长也曾经带侦察小组摸袭过那里，至少都可以确认日本人在山内搞有很大的隐秘动作。”

　　中校团附张宏此刻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团座大人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指着沙盘对凝神倾听的部下们说道：

　　“文城距离我们太远，又是南同蒲路上的日军要害据点，有重兵把守，短时之内很难急图；但是丰店县城就不一样了，它近在咫尺，出了大榆树山的山口就可直接攻击之——昔日日军在文城丰店一线按兵不动，严防死守，我们很难奈何于它。但此番晋南前线战火将燃，萩原旅团不可能再稳坐钓鱼台，势必会分出兵力南下同蒲路支援保障。因此，我团上下即日起，要严密监视丰店至小榆树山至文城的敌军动向，一旦有机会，团主力将拉出大山作战！无论丰店县城还是小榆树山，都极有可能成为我团攻击首选目标！”

　　“八路军徐旅支队呢？还要不要提前联络之？”轻声提问的是二营长陈浩手下的六连长朱星云，作为391团最常与八路军打交道的联络官，朱上尉对徐旅支队感情也最深。

　　“当然要联络！”中央军上校斩钉截铁地下了指令：“刚才我还问呢，与徐旅支队的飞鸽传书何时能够恢复？”

　　到了这一地步，张宏不得不负起责任来了，于是主动回答道：“通讯排的人说，信鸽此前只训练飞到西坪村徐旅支队的指挥部，鉴于当地已被日军夺占，恐不适合飞鸽传书，以防泄密。”

　　“那就派人出去联络！”秦忠孝似乎铁了心：“派出侦察小组去关门山脚下，徐旅在山下有两处根据地，河口村和西坪村都要派人过去；如果八路军已不在那一带，就想办法进关门山寻找他们——我不信上千人的一个支队、会一天之间就被日本人吃得干干净净！”

　　“还有一个办法，”张宏用显得干巴巴的语气提议：“飞鸽传书毕竟比人的脚力快，不妨先放出去，只是信鸽的脚环当中不放置任何情报，这样即便信鸽落入日军手中，也不会泄密。相反，一旦八路军的人收到信鸽，自会明白我们的联络用意，就会将相关情报主动传送过来。”

　　“很好！”中央军上校终于对自己的中校团附露出了笑意：“那就马上把鸽子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