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丁满的第二根香烟尚未抽完,便瞧见泷泽行一的护卫队长小泉菊次郎神色紧张,东张西望地从车厢另一侧匆匆走来。
他踱步至原先丁满和凌风所坐之处,与那哈着腰、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般的凌风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径直朝着丁满站立的车厢连接处快步走来。
尚未走到近前,小泉菊次郎便高高抬起手,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丁君,丁君,大佐有请,说是有要事需要您的协助。”
(小泉菊次郎,伪满洲政府新京首都警察厅副厅长泷泽行一护卫长,兼警务科科长,少佐军衔)
丁满赶忙掐灭手中的香烟,冲着小泉菊次郎满脸堆笑道:“大佐在哪儿呢?咱们赶紧过去,可别让大佐久等了。这几日大佐一直在火车上奔波,休息不佳,万一偏头疼的毛病再犯了,医务室那帮医生又得挨顿训斥。”
小泉菊次郎笑容满面地在前方引路,一边走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丁满说,
“多亏您给大佐寻来的那位医生,大佐这头痛的顽疾在东京都未能治愈,没想到在满洲国,仅靠着一些树皮草根,竟能让他多年的病症得到缓解,满洲国当真是人才辈出啊!”
“嗨,那不过是个乡间的赤脚老中医罢了。
这病症要是搁在北平城,随便找个坐堂的大夫,几针下去,保管比喝这中药汤子见效得多。
只是在咱们满洲国,要找这样的大夫可不容易哟。”
丁满随口敷衍着前面领路的小泉菊次郎。
其实哪是不好找,多的是,只是没人敢出面罢了。
这治病要是治好了倒没什么好处,万一碰上一个不怕死的,给泷泽行一开副有毒的汤药,
那死的可就不止医生一人了。到时候从上到下严查起来,不知得砍多少人的脑袋,还无处伸冤。
“对了,小泉君,大佐找我所为何事呀?”
丁满再次从怀中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小泉菊次郎。
小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接着侧身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对丁满说道:
“听说是青岛特高课截获了军统方面的电文,只是未能完全破译。大佐寻思着,虽说您并非破译电文的行家,但您的情报分析能力向来出色,这才让我前来请您过去。”
丁满点燃了手中的香烟,对着小泉菊次郎微微颔首。
这回倒是没再言语,只是默默跟在小泉菊次郎身后一路前行。
一直来到了第五节车厢的一间包间外。
小泉菊次郎先是立正恭敬地打了声报告,然后轻轻敲了敲包间的门,里面随即传来泷泽行一低沉的声音。
“进!”
小泉菊次郎小心翼翼地推开包间门,丁满连忙熄灭手中的香烟,跟着小泉菊次郎走进包间。
这包间空间狭小,显得稍微有些拥挤。卧铺的床单上没有丝毫褶皱,极为干净利落。
此刻,泷泽行一就站在窗户旁,手里端着情报夹,背对着包间门,低着头,应该是在看着情报夹里的电报。
泷泽行一回过头,冲着小泉菊次郎摆了摆手,示意小泉出去。
于是,小泉菊次郎恭顺地退出包间,并反手轻轻拉上了包间的门。
泷泽行一没有开口,丁满便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也不开口说话。
想必泷泽行一手中拿着的便是从长春发往青岛的电文了。
电文的内容,丁满即便不看,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因为这一切皆是他暗中主使的。虽说措辞或许有所差异,但大体意思他心里有数。
“丁满君,你来瞧瞧,这是青岛特高课截获的由军统长春发往青岛的电文。”
泷泽行一并未挪动身子,只是伸出右手将电文递向丁满所站的方向,同时还用左手揉了揉脑门。
丁满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向前迈了两步,恭恭敬敬地伸出双手接过泷泽行一递来的电文。
低头扫向电报,只见电文上面用日文写道:
“泷泽大佐,我特高课截获电报,有军统潜伏人员现潜伏列车之上,代号不详,具体行动疑似欲刺杀德一亲王,请泷泽大佐务必做好德川亲王保卫工作,尽快捉到军统潜伏特情人员,并审讯出其具体行动任务目标。现代转土肥圆将军令,不惜一切代价,查出该特情人员,并阻止其行动计划。切,不惜一切代价!”
丁满看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但脸上依旧是一副凝重的神情。
这绝非特高课截获的由长春站发来的电文,自己明明明确要求过,电文中必须提及“幽祸计划”。军统那帮家伙,就算脑子进水了,也断不可能在这种关键之事上糊弄自己。
这封电报定是泷泽行一伪造的,倒不一定是对自己不信任。
更大的可能是关于“幽祸计划”的一切都被严密遮掩起来,用刺杀亲王之事来掩盖“幽祸计划”,足见这个计划的保密程度之高。
泷泽行一一直在仔细观察着阅读电文的丁满,只见丁满眉头紧皱,却未表现出任何异于平常的神态,于是开口询问道:
“丁满君,对于特高课发来的这篇电文,你有何看法?”
丁满不敢有丝毫犹豫,紧接着泷泽行一的话说道:
“大佐阁下,我有几点疑问,还望阁下能为我解惑。
“第一,特高课对于这个特情人员,是否有详细的情报,包括但不限于代号、外貌,甚至身高、体重,有无明显特征的描述。
“第二,德一亲王是否在这列列车之上,其安全问题究竟是由我们警察厅负责,还是由位于第一车厢的宪兵队负责。
“当然,这个问题事关重大,大佐阁下若不方便回答,属下也只是出于担忧才提及。
“第三,关于这个特情人员潜伏的范围,是否有大致的界定,比如宪兵队,又比如满洲的高官,或者满铁的工作人员,更或者......”
丁满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泷泽行一见丁满有所迟疑,开口说道:
“你但说无妨。”
“更或者,是我们长春警察厅的内部人员。大佐阁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泷泽行一见丁满一连抛出三个问题,低头沉思许久,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关于第一个问题,特高课那帮蠢货并未提供任何细节性的内容,只说有这么个特情人员存在。第二,亲王的问题,亲王的安全无需你们操心,宪兵队会全权负责。第三,特情人员的潜伏范围,这个问题还需发电文询问特高课的情报分析小组。单靠猜测,起不了多大作用。”
丁满听了泷泽行一的解释,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根。
随即想到这是泷泽行一的休息间,略带歉意地冲泷泽行一笑了笑。
泷泽行一见状,冲丁满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位情报分析能力甚至在自己之上的下属就这么一个癖好,不好钱财,不好女色,不恋权势,甚至从不主动打听情报,就是嘴里时常叼着根香烟。
所以,泷泽行一对此毫不在意。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丁满,毕竟非大日本帝国的民属,而且行为举止实在是异于常人。
但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分析发现,丁满在警察厅确实有些鹤立鸡群,与周遭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正是这种格格不入,反而有些打消泷泽行一的猜疑,毕竟,特工的第一准则,就是融入环境,适应环境,随时保持警惕。
丁满就这么默默地抽着烟,双眼失神地盯着车厢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