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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恐未定

紫电青霜 达墨 15383 2024-11-15 06:32

  一

  碧波荡漾的百垱河,以其察世间的纯粹,见证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又在浪花的跳跃中,淹没着一切。那看似平静的河面下面,却是波涛汹涌,暗流盘旋涌动。

  在百垱河中央的械斗中,导致柳姓家族损兵折将,死亡2人,伤7人,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丢尽了面子。对此,作为族长的柳山虎很是气愤,那原本黝黑、干瘦的脸上,更是如新流冲刷出沟壑一般,阴森可怖。

  一回到柳家寨以后,柳山虎便气急败坏地吩咐下人把柳姓家族的长者们召集到一起,商量着怎么来报一箭之仇。说他何原谦和他汉奸儿子何萧强一样,专干坏事……那愤怒的气势,最好能将何姓家族全部灭了才算解气。

  见家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员都到齐后,柳山虎猛烈吸了一口水烟袋,接着恨恨地吐出一股浓烟中,霍然从堂前的龙虎椅上噌地站了起来,以颤颤巍巍加结结巴巴咽不下气的口气地哀号:“今天百垱河的械斗令我柳家颜面扫地,此仇不报对不起我列祖列宗。”

  柳姓家族的长者们有的目睹,有的听说了百垱河上的惨败后,那是一个个痛心疾首。面对柳山虎的愤怒,柳姓的族人们连忙附和说“大老爷我们都听您的,您就说咱们怎么报仇吧。”“仇一定要报!”柳山虎说完将拐杖在地上捅了捅说,“那你们今天就给一一献策,我给你们做主了,此仇不报老朽死不瞑目!”

  一向被柳姓家族人公认为小诸葛的山鹰缓缓地从边角上探出头来并伸出长长的脖子,环顾左右一圈,才踌躇地走进大堂,来到柳山虎跟前,向大老爷鞠了一个躬后,对着柳山虎,呲牙咧嘴地悄悄说了起来……一副舍我其谁,拼得鱼死网破的架势。

  族长们一句半言地听着山鹰跟柳山虎说着,既不表示惊讶又无法欢实。不过,山鹰的龇牙咧嘴,倒是让柳山虎不时眉开眼笑,不时又脸色阴沉,不时又对他点点头表示赞许,露出如狼似虎惊异的狰狞表情。

  勇者斗力,智者斗心。山鹰的计谋实在太高了,这是柳山虎从来没有想到的。这么多年来,往事如昨。何、柳两家一直实力相当,互不相让,存在于百垱河畔。虽然有文斗也有武斗,但一下子斗出两条人命还是第一次。尤其令他生气的是当着那么多的人面丢了脸面。如果不出这口气,以后怎么面对族人们?

  而在百垱河西岸的何姓家族这边,何原谦家宅里那叫一个热闹非凡加欢声笑语。因为,今天歪打正着的大获全胜令何家人欢欣无比。这是一个有着中国传统的四合院,是依山着巍巍的群山而建,院落虽然刻满风蚀的残痕,但它又宛如香奁宝匣一般,散发着馥郁的历史气息,在砖缝瓦隙里,仿佛留住了旧时华丽的光阴。

  第一进是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或后进是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难怪古人有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

  庭院越深,越发不得窥其堂奥的奥妙。

  根据何大老爷要好好庆贺一下的吩咐。何姓家族的后生们,群情激昂,有的杀猪,有的宰羊,有的从仓库搬出多年陈酿的米酒,准备着晚上的庆功。作为族长的何原谦更是一脸的兴奋,他在女佣宛宛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捋着岁月下的胡须,在下人们的引领下,指指点点,多滋喜悦。

  这何原谦身高虽然只有一米五几,别看他长得个子矮小,腰杆却是异常挺拔。他的头永远昂然向天,一双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沉稳威严,脸如刀砍斧糊削般硬朗。他走路一丝不苟,似乎,不会踏错每一步似的。说明他是异常小心之人。

  正如所有的传统家族一样,他在何姓家族中威望那是极高,说一不二,说二不一。这主要得益于他敢做敢为,尤其年轻时在武当山学过张三丰的太极拳,还练就百发百中的猎枪枪术,令家族人既佩服又畏惧。就拿他手中的那只拐杖来说,那不是一般的拐杖,而是一杆猎枪,吃饭睡觉,从不离手,因此许多人见到他就如见到煞星一般。

  往事越千年,一切尽在回首中。作为何姓家族中的“长老”。他自己也记不清他这个家族在这百垱河西岸繁衍生殖了多少年,只知道从他爷爷的爷爷的那一辈起,就与河对岸的柳姓家族,势不两立。世仇之深,源远流长,罄竹难书。

  两个家族的如此一斗,那血腥的场面令他心悸令他有些恐惧了。大概年岁已高,或许再也折腾不起吧,他觉得借此机会是得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了断?了断?因此,他一边踯躅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其实也是在思考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报复方式来毁灭他们。

  想到这儿,何原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随即,他想到了儿子何萧强来。不过,一想到儿子跟自己斗气,离家出走也就罢了,偏偏还当了日本人的狗,他无奈地挠挠头,骂了一句,孽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山鹰的计谋从未有过地得到了柳姓家族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们的一致好评。觉得他这个小诸葛实在名不虚传,技高一筹。

  听到大家的一致赞许后,柳山虎为此以胜利者的一笑赞叹“你有种!”让管家拿出两块大洋奖励他,突然又一个转身,口气是嘘寒问暖的“你好有个家了。”便将一对讨饭来的母女俩奖励给他。

  人们为之惊呼不已,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加冕典礼,这在柳姓家族这个地盘上是稀罕之物。倒真是,有人生来口含金匙,一生不愁吃穿,有人则是含泪活着,苦困颠连。

  之所以说是罕之物啊!因为在当时柳家规约束下,世代不允许与外族人通婚,因此,这也算是一个重大突破了。但是,山鹰却有点不领情,觉得大老爷还是对他另眼相待,凭什么人家能表妹、姨亲,他就不能呢?而且,漂亮的小表妹也一直待字闺中。

  这个奖励对于大老爷来说是开恩是破例。他认为能让山鹰睡到的女人那是她的造化,是雪中送炭式的恩赐。

  见山鹰在回答中脸上有些犹豫,便认真地盯了山鹰一眼,发现山鹰比以前还要丑了——长得黑皮獠牙,眸中结着昆仓山顶孤绝的冰花,唇边藏着航海时代趋之若鹜的宝藏。他的鼻子高得毫无善意,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无时无刻准备伤人……造物主大概早有预见。

  人生就像一场可怕的等价交换,所有从世界那边得到的礼物,都要用同等珍贵的东西还回去,所以,有时候倒不如不得到!而大老爷的奖励,当然是有预谋的,他要让山鹰成为他的马前卒、车前炮。

  山鹰正值年轻,血气方刚,虽然觉得寡女阿囡长得没有小表妹阑阑漂亮可爱,但人家也算是五官周正,尤其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令他心疼。再说,他心里有着更大的期许,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只当一个低三下四的跑腿的……表妹阑阑,将来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既受领之,则乐之。山鹰开始享受与阿囡的新婚快乐之中。阿囡白天为他做端茶做饭收拾家庭,晚上又是体贴地周到为他热水洗脚暖被子,肉体媾和,从不发出一丁点怨言。这令山鹰进一步享受到一人之上的尊贵,因此,他不甘就此止步不前的心,加速了膨胀。

  山鹰把心里的不快深深藏在心里,懂得,得过且过。

  “诸位族长,刚才山鹰与我面谈的计谋我看可行,这个计划可谓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是我柳姓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孙,也是我柳姓家族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

  面对大家拭目以待的目光,柳山虎说完呷了一口茶又说道:“山鹰你把方才与我说的计谋再好生向诸位老爷们说说吧。”山鹰立即腰板一挺,便一个自豪地仰头,顺手像猴子洗脸一样将前额头发向两边捋了捋,开始龇牙咧嘴地将他之前没说完的计谋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

  山鹰嘶哑的声音伴着飞溅的吐沫在大堂内,妖娆着魑魅魍魉……他是那么自豪与大胆,他是那么无所顾忌,他是那么智力超群……在各位老爷的惊愕与惶恐的表情中,他的语气更加强悍起来……这个计谋就是擒贼先擒王!

  一席话中,各位老爷们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说山鹰这招不错,狠毒准。真的不错,是一局妙棋啊。脸上很是严肃,语气却是调侃;还人说山鹰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开眼界了;还有人称赞,就是要打破常规,擒敌先擒王,才能克敌制胜。

  不过,管家大龙站出来,不无担心说山鹰这招太恶毒了,不符合历史延续下来的规矩。咱们可从没有这样干过啊!没有规矩何成方圆?而这个规矩是:何、柳两姓的历史的长河中,是斗而不绝,就是两家族无论怎么打打杀杀,不会灭对方的族长。

  这样的斩首行动,那是前所未闻。

  自古以来,各自的族长约定成规,享有高度的“豁免权”。如此一来,按照山鹰的计谋,就直接威胁到大老爷您的安危了。不知这是谁的一提醒,倒是把大老爷柳山虎给难住了。

  约定俗成的规矩,谁破,谁就得立!于是大家面面相觑看着大老爷柳山虎,等待他重新考虑再作决断。见柳山虎却以诡异的含笑就是不马上回答,山鹰看着大龙趾高气扬道:“自古以来无毒不丈夫懂吗?”大龙脸一沉回敬:“你这叫胡闹!”山鹰结巴地说:“出“你……你这叫眼皮长痔疮瞧不起人。”

  “好了,”柳山虎一挥手,“你们就别斗嘴了!”

  能与不能就在一念之间。柳山虎背着手在堂厅转着圈思索着。觉得山鹰是对的,反正自己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不如就赌一把,赌赢了他将载入柳姓家族的史册,输了反正以后谁来当族长,别人杀他也不关他的事。

  见大老爷柳山虎表情上,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山鹰害怕大家勘破自己的阴谋诡计。为了及时阻止他的阴谋诡计随时流产,便又高亢地说道:“大老爷,各位老爷们,古人曰,无毒不丈夫,无毒不丈夫……”说到这,山鹰停顿中看了各位大老爷一眼又说,“晚辈这一计也是为了柳姓家族长治久安不得已的策略,这么多年来各位老爷也看到了,何姓与我们柳家一直交恶为敌,今天又导致我柳姓家人两人死亡,实在是罪不可恕……罪不可恕啊!”

  龇牙咧嘴的表情加嗓子里像堵了一坨铁沙样,发出怪异的声音,使得当场的气氛甚是令人焦虑和愤慨。尤其是大老爷柳山虎被他这么理直气壮将了一军后,看起来相当落寞。但他还是意志坚定地说:“就这么决定了,你们看意下如何啊?”

  立即,柳姓家族的二老爷、三老爷、四老老爷……连声回答:“听大老爷您的没错……就灭了他们的族长。”

  一个家族的族长的权威乃一方领导者,权力至高无上,说是跟你商量事情那是客套,你别想怎么来参政议政,否则就会受到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你必然下不了台。

  暗杀行动在柳山虎的授权下,正式开始实施了。这次行动的头目自然而然落到山鹰头上。奖励他,也是大老爷柳山虎之前埋下的伏笔。不得不说柳山虎非常有远见卓识。

  见大老爷英明大义地授权了,争功的柳姓家族各个老爷自告奋勇推荐出本族中自己家最聪明、最狠毒、最具破坏性的人选来供山鹰来挑选。

  穷山出贼寇,恶水出刁民这不仅是老话。柳姓家族倒也真是“人才辈出”,个个身怀绝技,恶霸一方。自古以来,这样的“人才”都是不会绝的。

  山鹰首选是因为会翻墙走壁,人称壁虎柳七来,主要是用来为他当开路先锋,以期顺利打开何姓家族大老爷何原谦大门。

  这也是整个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毕竟,这是首次实施斩首行动。

  百垱河两岸的人们,孩子生下来,往往只有小名儿。民间说法,小名儿越是低贱,越好养活。自古都是这样的。猫啊狗啊,鼠啊死不了,豺狼啊猴子呀,就那么随口一叫,就很快叫开了。

  这不,山狼因为生下来不足月,父母希望他好长大,才有了这么一个恶名。还别说,父母倒是歪打正着,长大后真的像狼一样,凶狠至极。是本族中最凶猛的人之一。

  山狼之所以获得这样一名号,得益于他在柳家冲这方圆几十里外名声在外,因为他常常能百步穿杨,在与脱兔赛跑中,在相隔五十步时,随手将手中柴刀划着弧线飞出落下时,那脱兔便会连续翻滚几个跟头,在地上拖着长长一段血迹后,只剩下挣扎。因为,它的两条前腿被柴刀如割韭菜般,齐刷刷被斩断。残忍不过山狼,他也由此出名。

  接下来,山鹰又挑选了两名站岗放哨的,土巴鼠和八哥。这两人各有特长,土巴鼠不用说了会打洞,人长得瘦小,像脚下的土地一样贫瘠。但四肢却是灵便得如硕鼠,尤其是钻洞无人能及,只要他在各种缝隙中用头一顶,便知道自己能否进入。

  这个角色,山鹰是为壁虎准备的替代,可见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也是粗中有细的一只鹰。

  要说八哥,真的没有什么特长。如果非要捡出点什么特长,那就是他总能从正反两方面信口胡诌,常常惹得有人高兴,有人生气。里外都不是人,说的就是他。

  但山鹰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有用的,想当时两家人预备在百垱河中央谈判前,他就像预言家一般,不无担心地说:“何家人会不会来个借刀杀人,我们应该有所准备。”结果当时没人听他的话,倒是最后灵验了。想到这,山鹰对他开始刮目相看了。

  人员挑选完毕,山鹰一刻也不敢耽误,学着族长柳山虎的口气,立即给他们下达任务起来……

  眼前的半空里,残阳如血,染红了大半边天。这样天空难得一遇,但雷群在冥冥之中,预感到有些不妙起来。他是今天百垱河上两家族发生冲突的始作俑者,此事突然,虽不可控,但他必须要为发生的流血事件负责。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为今之计是要去动员何家人主动给柳姓家族赔不是,唯有这样做才能化干戈为玉帛,虽然他很难做到,但也要尽可能地去化解彼此的恩恩怨怨。否则,后面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这是党组织交给的任务,若不能完成,亦如战场上吃了败仗!

  二

  你月光下的影子

  矜持与孤傲

  像命运可以反刍

  但生命不可以修改

  你拉长的影子收敛蓄势待发

  像入鞘的刀刃妙得豁达

  你烈日下的影子忽明忽暗

  一片云的路过

  清晰了所有的虚无

  说不出来的失落

  道不明白的难过

  总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眼窝

  影子的影子

  是异化中的别人

  熟悉与陌生

  生死依依

  说不出的心酸纵有千百种

  道不出的沉默不语最难过

  我心里的影子

  一副舍我其谁

  像一棵树的执拗

  庄重的凝望换得了生命的重构

  那是荣耀的旅程

  在乱如刺的目光中

  攻守兼备

  望山跑死马,层层迭迭的群山似卧龙一样绵延于百垱河两岸数十公里。此时,正值农村即将到来的收获季节,扑鼻的麦粒香像云雾一般萦绕在鄂西青城的上空,那是农家人心底最美丽的味道,预示着丰收在望,但雷群却无心去欣赏美景,自顾自地赶着夜路。

  夜幕也愈加深沉,远处的山峦由清晰变得模糊,最终被这漆黑的夜所吞噬。

  又累又困的雷群以飞快的步伐向前疾走,随着步伐不断加快,冷不防就被高出人头的锯齿似的叶片在眉头划出血痕。但为了完成任务,他无法顾忌那陌生又熟悉的凶器。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

  “禀报大老爷,那个占卦先生求见!”听到管家歪三上前呲牙咧嘴的报告,何原谦好不容易才从吞云吐雾的晕眩中回过神来,然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金色大烟袋。

  “他怎么又来了?”颤颤巍巍站起来哼哼道,“这么晚来干什么?”歪三眨眨眼,嘴唇不由自主地翕动中,操着一副公鸭嗓道:“他说有要事求见您。”“不见!”何原谦背着手直接拒绝了。顿时,歪三那双贼亮的眼睛有些黯然了。“你的意思是见一见?”何原谦大概看出他的失望表情后,眼睛一闭一睁说“那就让他进来吧。”

  “好嘞,我这就去叫他进来。”他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为得了雷群的不少好处。这是一个十足的蠢货,拿到一丁点的甜头,就甘愿把半生,赔进去。

  一声宛儿,宛宛“哎”,应声而来。何原谦则在女佣宛宛的帮忙下开始整起衣帽来,一番梳理后,便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大”的气势。“无拘无束独自游,气定神闲心悠然,”雷群握着双手,做出一副老派的拜访样说,“又打扰何大老爷了。”

  何原谦用故作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欠了欠身,才摇头晃脑对答:“青山不厌三杯酒,老夫惟消一袋烟。”“哈哈,”雷群哈哈中眼睛一亮,“大老爷好福气。”

  “这得感谢您啊,先生。”话语里面明显阴阳怪气,像是嘴角叼着意味深长的讽刺。好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雷群只好以苦涩的一笑,算作回应。

  “你请坐吧!”何原谦假意恭请到。雷群自然觉察到他口气里的意味,但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鄙夷而气馁。事实上,如此精明的何原谦也开始对他心生警觉了。

  虽然从雷群的衣着打扮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是,他一次一次地不辞劳苦造访,绝对不是什么占卦先生,上门看风水的这么简单。

  这人到底是何来路呢?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何原谦心里开始在疑问了。

  怎么说呢。他是既对这两派表示好奇,又对这局势心怀担忧。因为儿子何萧强为日本人在做事虽然他很恼火,但他比柳山虎有优势。身为利益既得者,他根本无心参与什么党派之争,只希望把自己的大老爷永远做下去,把何氏家族的不倒神话继续唱下去。

  面对何原谦五官皱到一起,疑惑重重,还有一种自虐的傲慢的表情,陡然觉得他如此丑陋起来,是他眼睛里隐藏极深的私心和欲望?是那张能说会道却让你难以辨真伪的嘴巴?是下意识里透出的那股极难察觉的势利之气?还是那副混杂着多重性格的复杂面容?

  雷群快速思考着并用余光扫视了一下何原谦的中堂摆设,发现这位老财主家境真的不错,家里的家具不仅画龙雕凤,还显得古朴大方,别具一格,尤其是何原谦坐的那把大大的太师椅,虽有几分特别夸张,并且椅中龙头龙须狰狞猖獗,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样貌。

  雷群尽力保持着一脸的平静,他不想与何原谦一言不合而弄僵。他不断暗示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

  在好一阵子的僵持默然中,何原谦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想必先生今天来一定是为上次何柳冲突之事而来吧?”雷群重重地点头,以示诚意。谁知,何原谦却故作轻松地挥挥手说,“这事我不想再提了,不过你现在来正好赶上我何姓家族的庆功宴了,得好好敬您一杯才是。”

  说完便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狼一样,唬着一张脸,目光死死地焊在他的脸上不放。而雷群此刻正气不打一处来,寻思酝酿着合适的言语来回敬。

  结果,他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怒火,责问道:“庆功?难道大老爷不知杀戮无辜乃天理不容,功之何来?!”他声音不高,却有一股令人无法辩驳的气势。

  一瞬间,何原谦脸色变得赤红,他陡生怜惜之意。

  “你算什么东西!”管家歪三抢先扯着公鸭嗓子,“快给我住口!胆大妄为,知道我家大老爷的儿子是谁吗!”雷群一愣,歪三说:“他可是皇军的副官和翻译官呢!”雷群心里那是一凛,装作轻淡描写地说:“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说错了吗?”

  歪三眼睛一闭说:“随时叫皇军来把你全部杀死。”雷群呵呵一笑,故意激将道:“以邻为壑,此乃安居乐业之大忌,况且你们何柳两姓族斗了几辈子了,不仅伤及无辜性命,还阻碍自家的前途,实乃损人不利己吧?”

  “你……你住口!你胡说!”管家歪三牛眼一瞪,喊道,“来人啦,把这个臭算卦给我拖出去丢进河里喂鱼!”立刻,守在门外的一群家丁就像恶狗般疯狂地围了上来。

  他们,有的手中拿着棍棒,有的拿着刀或土枪,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这令雷群多少有点诧异了。

  如此训练有素,更坚定了雷群必须争取、团结他们的决心。对此,雷群发出哈哈一笑。

  于是,他刻意地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大气磅礴,振聋发聩,还有驷马难追的决心。

  就是这一笑,让所有人愣了神。雷群看到,像锁眼看钥匙,钥匙扭开了,何原谦呼一下从密闭的大门钻了出来,禁锢顷刻破碎,带着痛快淋漓。

  “管家慢着!”何原谦摆摆手阻止道,“就让他再说一会也不迟!”雷群趁热打铁地说:“今天百垱河上的一场械斗,导致柳家两人死亡,多人受伤,这些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你们有没有想到他们家人的痛苦,有没有想到亲人别离的悲伤,你们却在这里庆功,设身处地想如果换作是你们呢?”

  好一个步步紧逼。逼得何原谦胸口上就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嘴唇重新缝了回去。尤其听到管家歪三再次像故意装作扯着嗓子说话的样子,何原谦感到窒息。

  “你住嘴!”就又一抬手对着雷群,“让他继续说!”

  “杀戮永远换不来邻瑞安宁,只能换来双方仇恨的加深,没有任何人会因为杀戮而赢得胜利。”

  何原谦像给烫了一般,身体一抖,然后像陶醉于久别重逢的人,张开惊讶的瞳孔,可嘴角送出的是“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唇语。管家歪三看得清楚,便又宾夺主,扯着嗓子说:“你胡说!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杀戮才能征服对方!”

  “你们两家打了几辈子!”雷群侧过身看着他问,“征服了对方了吗?”管家歪三哑口无言。

  而此时的何原谦,仿佛正开着小差,思考着一件久远而美好的事情。不过,几秒后他便仔细端详抑或更像是审视起雷群来。眼神里,脸颊上多是疑问。

  在心里传来的一下轻微的战栗中,雷群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前的黑镜片子,继续摆一副出未卜先知的做派,说:“休怪本人直言,你们将很快迎来一场灾难啊!”何原谦的脸上立即闪出突兀的一凛。管家歪三立即狐假虎威激动道:“我们不怕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一群死一片。”

  管家歪三的话令雷群有些意外,怎么今天专门给他唱反调?以前的管家歪三不是这样的啊。雷群用余光瞟了一眼何原谦,发现他的脸上依然平静淡然,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是管家歪三受到一直站在边上女佣宛宛眼神的怂恿。

  那宛宛在他的心中,已经不是个女佣,而是他心中觊觎的女人了。

  雷群便又换了一种口气说:“听一下忠言吧,冤家宜结不宜解,如果大老爷能够主动与柳家和解想必便可以逢凶化吉……”

  “你到底是什么人!”何原谦站起来吼着又质问,“是说客还是?”刨根问底的雷群一愣。“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他微微一笑道,“以大老爷的阅历,我的话是事实没错吧?”“你是柳姓的派来说客吧!”何原谦哼哼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道,“你觉得我会再上你的当吗?”

  一副咄咄逼人的气焰扑面而来,像八公上山,草木皆兵。与他对抗,结局只有一条,那就是自绝于这个世界。雷群没有立即去接话,像巨浪扑来,需要一个缓冲。事实上,他只是借谵语烧把火而已,一探对方的态度。不过,此时的何原谦已经变脸,整个身体上弥散了固有地主老财的凶相,如浪涛,一波接一波扑来。

  雷群并没有畏惧,这事必须促成,即使不成,也要让他们两个家族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火并的事件。

  “大老爷,和谈是唯一的出路。”雷群以喜怒不形于色和举重若轻的口气说。“此话怎么说?”何原谦说完用一种不可能的反击目光看着他,“你真是走错门了,我的笼太小,蒸不了你想要的包子。”雷群被怼得心里一梗,佯装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腰。

  不过,何原谦也怼出了他想要的意图,决定把话慢慢引入大局的路上来。那条路,像极了他的人生,很多岔,可以通往荒墓,可以通往幽暗的山涧,可以通往万丈悬崖,又可以通往盛世繁华。

  “听说那倭寇已经攻昨武汉,不日就将攻击青城,如果你们两家族继续这样仇恨下去,且不是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哈哈哈,倭寇来得正好,”管家歪三连忙弓箭暗张插嘴说,“我们正好可借他人之手灭了柳家!”

  语气掷地有声,神情如此得意,一个变化多端的人总想要让老天赐给更多美好的妄想。

  像是投怀抱送,雷群恨自己差强人意,更觉得他们这帮人真是小算盘打得太欢实。对此,雷群强忍着愤慨道:“管家大人,此言差矣,我听说这倭寇所到之处无不奸淫杀戮,那东三省就是最好的证明,怎么可能让你们借他之手,做大做强呢?。”

  “不可能!那些都是传说,”管家歪三像是从恐慌中回个神来,扯起的嗓子更有力度道,“那倭寇是来建立大东亚共荣……帮助我们来实现王道乐土……”

  管家歪三似乎知道的还不少,列举了许多恐怕是何原谦都不知道的事情来,这让雷群非常意外。他怎么中毒如此之深?

  “帮助实现王道乐土,你也太愚蠢了吧,人家是来烧杀抢掠的。”雷群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但又不得不,强忍着愤怒地问:“难道大管家对倭寇十分了解吗?”问得歪三愣得嘴巴一张,悬停在半空中一样。这时,何原谦说:“嘿嘿,他呀,比你见过的世面多,他在东洋做过……”

  不过“劳工”两字,何原谦没有说出来。事实上,“歪三”这一称号也算是东洋人送给的。想当年,他在日本当劳工时,因为出工不出力,被日本人狠狠地打断一条腿。

  之所当时要把儿子何萧强送到日本去留学,也是管家歪三的主意,说别看我是劳工苦,但人家那边生活好着呢……何萧强和歪三想得不一样,他总想着让儿子在日本学个一技之长,回国后才能真正在青城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不想天天打打杀杀了。

  “先不说管家你说的是对错,但你看倭寇在我中华大地的所作所为,卢沟桥事件……无一呈现出他们嗜血掠夺的本性,将我东三省的粮食、木材、煤炭等据为己有……这样的共荣不过是老虎吃麋鹿,还要打造一片虚假的文明祥和之境罢了!”

  “你亲眼所见了?”管家歪三上前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问出了紧张至极的潜台词。

  雷群迅速地扫了一眼何原谦,结果目光不期而然撞击在整张脸皱成了一团的何原谦的脸上,他正凝望着,等待着,他对他的身份早也起了疑心,正用眼神在问雷群。他们满腹的话语,像是藏于深草中的风,起伏涌动。对此,雷群只能用顽皮一笑说,“我就是你们眼中一云游四海的算命的……”

  一席话。总有一种奇妙的说法去阐明别人的命运。

  简直妙得毫巅。然而,管家歪三跟何原谦都表示出不相信,算命的先生到山里无非是招摇撞骗赚几个嘴巴钱罢了,可眼前这个人的气度显然不是。

  雷群掸掸衣服上的褶皱,一本正经地说到:“正所谓算命识人,识英雄,识豪杰,识才子,识佳人,识贩夫,识走卒,识愚人,识百样人生。看的是干支五十二万种变化,算的是财官几何、吉凶祸福,识的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没那么简单吧?”何原谦顾盼自雄地轻轻一哼道。雷群权当没有听懂,又一脸认真地说,“人,可以无奈于命运所奴役,但绝不可自己奴役自己,抑或人可以无奈于自己、奴役自己,但绝对不可被他人所奴役。”

  “真有点意思,”何原谦摆摆手说,“咱们先不谈这个,开饭吧。”说完他突然又很绅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雷群有点蒙,不知道何原谦葫芦卖的什么药。

  三

  鸟儿们栖息了,大地沉睡了,“鸩鸟”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以前的他像站在高高的山巅之上,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可是现在,一仰头,陡然发现山巅的前面还是堵得结结实实的山,搬不走的山,巨大的山,挡住了所有光线的山。因此,内心凉意渐生出沉重,一股一股的,不堪承受之重。

  从随枣一路奔波回来后,“鸩鸟”几乎陷于无比绝望的地步。身为局内人,迷失在迷局里,完全看不出日军任务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走一趟那么简单?事实上,这是冈村在为他的“紫电青霜”计划进行最后完善做准备。

  他开始仔细回想着一路上,敌人各个细枝末节的举动。

  眼见不一定为实,回忆覆盖思绪。此次之行,他发现秋田树下除了一路东张西望以外,完全没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尤其秋田树下在与手下人交代任务时,似乎刻意回避他,都是用眼神在交流。然后,秋田树下就只发出过找饭店吃饭和找旅馆睡觉的指令。

  思绪如麻,理也还乱!静夜中,周遭万物仿佛都沉浸在这无声的世界里,沉睡得理所当然,多么让人羡慕!“鸩鸟”一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竭力回忆路上每一个细枝抹节,然而,脑子里的印记实在太平淡无奇了。

  “小鬼子在搞什么鬼!”愤恨中的“鸩鸟”一翻身,突然就像打开了一扇尘封闭的门。“仁丹,路边乡村的墙上哪来的仁丹广告?”“鸩鸟”激灵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为什么去的时候没有发现?怎么返回的时候发现了?”他竭力回忆着,苦苦地思索着。却又记不清楚到底那仁丹广告一直有还是后来被谁贴上去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具象的东西。

  为此,他一个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瞬间,一股青烟婀娜多姿,仪态万千地升起,变成呛人的漂浮物,像要舍不得走一样在室内盘旋。

  “仙人指路?难道是敌人来了个仙人指路的暗记?”随即他又否定了,怎么可以如此明目张胆?接着“鸩鸟”又否定了自己--“不然那荒郊野外怎么会有那些东西出现呢?”

  否定中又肯定地豁然开朗,“鸩鸟”心里一阵窃喜,越发觉得那广告中有阴谋所藏。于是计上心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鸩鸟”的脑海中产生了。尽管他知道这样做非常冒险,可能会暴露自己,但他还是要决定一试,除此无路可走,必须因势而动。

  正所谓“投石问路,在于音。冒险,虽是很无助的赌注,焉不能不创造奇迹?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鸩鸟”佯装无事来到副官秋田树下的办公室,不过,他兜里多了一个东西,是一张仁丹广告。这是他故意从街道小巷子里的墙上扯下来的。

  一路上,他便思考着在见到秋田树下时,如何将设计好的仁丹广告不自觉抖落在副官秋田树下的面前,应该是自然而然中让对方发出惊惧的样子,却还不会发现他在探究些什么。

  想到这儿,“鸩鸟”兀自兴奋起来。

  “仁丹”这种东洋之物,自从日军侵略中国开始,便四散在中国大地的街头巷尾中。它是日本人的“神药”,见副官秋田树下正在忙碌,他装作讨好的姿势从兜里掏出烟盒,那张仁丹广告倒是真的自然而然地飘落而出。

  令“鸩鸟”有些失望的是,那张仁丹广告掉在地上,副官秋田树下却并没有看到一般。于是,他故意一惊,装作这物不是从自己兜里掉下来的东西,随手捡了起来,故意仔细看了看,这才终于引起秋田树下的注意。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秋田树下表现出有些意外的样子问,“哪儿来的?”“鸩鸟”淡淡一笑说,“身体欠佳,准备买一盒试试。”

  秋田树下像是如重释负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工作。这令“鸩鸟”非常失望。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不应该啊!”“鸩鸟”百思不得其解,疑问着。不过,在他潜意识中,隐约觉得这个东西一定代表什么,会不会是个破译日本人行动的密码之类。

  作为一名资深情报人员,生活中每一个不寻常的现象出现,都是他关注的重点,因此,他决定要乘势继续深挖下去。

  “秋田树下君,听说仁丹是奇药,可以包治百病对吧?”秋田树下一愣,抬起头说:“那是大日本帝国的国宝,胜似东洋之花。”“鸩鸟”立刻联想到那位臭名昭著的川岛芳子。

  这位生在中国,长在东洋的女魔,就曾被称作东洋之花。想到这儿,“鸩鸟”心里带着无比窃喜地说:“秋田树下君,晚上一起喝酒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喝酒?”秋田树下盯着他问,“为什么要喝酒。”“鸩鸟”便故意引导他说:“听说马上就要对随枣地区开战了,我们也得先去放松一下啊。”

  “鸩鸟”的话如巨石丢进深潭,秋田树下瞬间就像触电似的,一脸严肃地问:“谁说要对随枣地区开战了?”“鸩鸟”装作先知先觉道:“我们不是去侦察过了。”“八格!混蛋你听谁说的!”秋田树下上蹿下跳,说变脸就变脸,鱼跃地从座位站起来盯着他,凶相逼人。

  “鸩鸟”装作吓得退了一步,不无惊颤地说:“对不起,我只是瞎猜的。”说着连忙低下头掩盖着自己的表情,他绰绰有余的镇定与他所积余的生机一目了然。而副官秋田树下却是步步紧逼盯着他,像是兴师问罪。

  “我就是瞎猜了一下,”“鸩鸟”说着点燃一支烟,以蓄意的坦荡说,“值得你生气嘛。”“这是帝国的高级军事机密,”秋田树下说着加剧狰狞的盛怒,像一条条吐烟的火龙,冲向“鸩鸟”“我的都不知道,你的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探出了隐秘,“鸩鸟”并不害怕,反而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窃喜。

  “鸩鸟”决定再装一次傻来应对这个看似一脸实诚的敌人。“对不起,秋田树下君我这也是受到你平时博学多闻,耳濡目染,猜猜的,请你息怒。”“你的大大的聪明地有。”“都是跟你学的!”“鸩鸟”嘿嘿一笑道。秋田树下立即又变了一脸色道:“我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军事行动。”说完脸上露出了不为人知的鬼魅。

  “对不起对不起,”“鸩鸟”故意一脸轻松比划着,“那我们只为友谊咪西、咪西!”为此,秋田树下摇摇头否定,接着又点点头,说“我们为大东亚共荣而干杯!”“鸩鸟”用眼睛的余光撇了副官秋田树下一眼,心情大悦起来。

  一闪而过的笑意过后,秋田树下的五官里,立即贴上了密不透风的封条。

  他之所以在矛盾中答应晚上跟“鸩鸟”喝酒,其实他心里也非常紧张,原因错综复杂,一时理不清楚。对“鸩鸟”的情感十分复杂,时而是敌,时而是友。那便是必须完成板垣大佐交给的任务——对“鸩鸟”的监视。

  当时接到这一任务时,他非常惊异,不相信“鸩鸟”对帝国怀有异心。不过,“鸩鸟”平时的异常之举,又让他有些相信板垣大佐的话来。因此也想借酒测试一下他,还有放松一下自己,毕竟战场无定数,生死不由人。

  南昌会战的那一战,让他深刻认识到中国军队的勇猛,意识到这支军队虽然武器装备陈旧,但挽救民族危亡的信心依在,可以设想,本次的随枣之战,又将是一场恶战,还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回来,更重要的是他想妻子了。一别三年啊,积满几多相思愁!

  时光荏苒,混沌中映出的你笑颜,灯火阑珊处,恍若时光流转,你逆光而来,巧笑如昔,却在我向你伸出手时,回转身化作点点荧光,如瞬间消失得无踪。日日与你相聚言欢,夜夜有你入梦陪伴,在那天真烂漫的日子,我们曾约好一起长大,看你在原野上起舞,一身绚烂,明艳如夏花。

  妻子稚野洋子与秋田树下是早稻田大学时的同学。他们的相识,一直还颇有些不打不相识的味道。那天,东京都新宿区下了第一场雪。风起,卷起的樱花漫天飞舞,如梦似幻,落得很美,却又如此的哀伤,凄艳,令人心碎的艳美。

  稚野洋子拿着一本书站在盛开的樱花下凝思着什么,样子如仙女下凡,飘逸、虚幻。

  秋田树下非常好奇地走上前一看,稚野洋子正把樱花落下的一个花瓣放在书页中欣赏着,眼神里还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嗨,你好呀同学?”对方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在看花瓣还是看书?”“生命如花瓣总会凋零?”像是在问话又像自言自语。对此,秋田树下不以为然道。“难道你对生命的一切凋零都会同情?”稚野洋子瞥了他一眼,说“你一定是右翼战士吧?”“大和民族是世界的骄傲,一切凋零意味新的开始。”

  稚野洋子才开始认真打量起来。眼前的这个人,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这是稚野洋子喜欢的类型,尽管她很柔弱。但她喜欢这样的桀骜不驯!

  “你一定喜欢在战场上驰骋?”秋田树下立即很有信心道,“弹丸之地,资源匮乏,何以生存?”“那也不能靠战争掠夺,”稚野洋子说着又补充道:“战争已经让许多人失去了子女和亲人。”秋田树下嘿嘿一笑,扶额自豪道:“都是天皇陛下的臣民,我等此生注定要为这个国家献身!”

  “生命不只属于我们自己,”稚野洋子眼睛饱含深情地,“你就不想想你的父母亲在失去亲人时的痛苦吗?”“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吧,”秋田树下转移话题,“多么好的美景啊。”

  他不想因为这个话题,破坏了稚野洋子对他的好感。

  乖巧的稚野洋子随着他的话意,环顾了四周后,无比欣喜地说道:“是呀,樱花多美啊,把这个世界装扮得多么灿烂曼妙啊。”秋田树下越发喜欢她了。

  美人总是令人向往。稚野洋子身材娇小,腰肢纤细,盈盈一笑,梨涡深陷。黑白条纹百褶裙,白色及膝袜裹住纤长的小腿,端庄中不失俏皮和温柔。

  热恋中的人不禁吟咏起小林一茶的俳句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一把小菜,一块煤,此乃我春天……

  他们直到天空微暗微明中下起樱花雨,彼此才依依不舍地相拥离开。接下来的空闲日子里,秋田树下总是在樱花树下等待她的出现,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曾忘记,时常想起。

  此番进京去,

  嵯峨香鱼请君尝。

  蛎鹬何时来?

  秋田树下的愁隔着千山万水,她就在身边,却是无缘见面。

  妻子稚野洋子在时光倒流中出现在他的眼前。因此他越发思念美丽的妻子。却不知,妻子稚野洋子已经来到中国,而且就在武汉那条臭名昭著的巷子里。不过,她是被逼无奈的,做了战争的殉道品。

  “鸩鸟”在心中异常窃喜,退出了门外,接着点燃一支烟仰望着,变与不变的天空永远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陡然发现,天空如洗,一碧千里,似乎预示着他的好运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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