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孙宅

　　“周兄，你不是一直说想住我这房子嘛，我最近在准备明年的春闱，我这里临街太嘈杂了。你家那里安静，不如你住我这里些时日，我去你家住些时日？”孙嘉堂谄笑道

　　“好啊！当然好了！孙秀才给咱脸，咱肯定兜着！”周彪一脸惊喜，满脸堆笑。

　　“好，咱们说定了，那不如今晚就换了？”孙嘉堂内心稍安。

　　“这么急吗？孙秀才恐怕担心的不是嘈杂的街道，而是你那二百多两银钱吧？我不傻，你在聚乐坊发财的事情我可是都听说了！”周彪的眼神忽然透着狡黠。

　　“二百两？哈哈哈哈，什么二百两？我要是有二百两银钱还在这里待着？不早带着我那老母亲远走他乡了？那不是我，周兄莫要听信谣言！”满脸堆笑的孙嘉堂，手心沁出了汗来。

　　“哼哼，孙嘉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坦率一点，你昨夜在北坊赢了银钱，今日就想和我互换宅子住？我也不傻，你小子不就是怕有人觊觎你的银子，半夜来盗抢嘛。可以，这个风险我帮你担了！但是，短工也有工钱，更何况我为你卖命了，对吧？”周彪阴笑着盯着孙嘉堂。

　　“周兄，你这是哪的话，之前是你说要换房子住的，我也想清静清静准备春闱，故而一问。既然你不乐意，此事便作罢了。”孙秀才略显怒色道。

　　“孙嘉堂，你还给我打马虎眼，既然咱们话都说这样了，你就不怕我去外面传吗？说出去了，你这招偷天换日也不行了呀。”

　　孙秀才有些骑虎难下“周彪，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想怎样？”

　　“很简单，我替你担杀头之险，你分我银钱。”周彪图穷匕见。

　　“那.....那你打算要多少？”孙秀才内心有些忐忑，他觉得如果周彪提出十两银子，自己假装为难一些，推脱两番便同意了。如果周彪是要求二十两，自己努力杀杀价，争取十五两也罢。二十两是极限。毕竟这是有可能丢命的事情。

　　“给我二百两！我便一直替你在这里。”周彪嘿笑着。

　　一股仿如天雷炸裂的声音在孙嘉堂脑中轰响，他愣住了，他直直的愣在那里，半晌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孙嘉堂的胸口犹如堵住了一块巨石，二百零九两三钱银子，是他在聚乐坊赢的所有收入，这是他与自己的老娘未来生活的一切，这是他的田，这是他的铺子，这是他老娘的药，这是他未来的一切理想。他愿意用十两，甚至二十两银钱来雇佣周彪顶替自己。但周彪报出的数字几乎让他所有的幸福与希望瞬间破灭。

　　周彪张口就说的是二百两，周彪明白这也是一场赌博。一场关乎许多的赌博，而赌注，便是自己的生命。如果留下来，有可能今晚便有强盗或者赌坊的人来取了自己的脑袋，有可能自己很快便会被埋在某个地方，被人丢弃在大山之中，被豺狼野狗啃食自己的尸体。二百两。是自己的命，因为周彪明白自己不是替孙嘉堂住在这里，而是替他去死。他的命，便值二百两。

　　但，他拿了钱不会真的在这里等死，他内心的盘算是，拿了钱，便去租房，假装住在这里，但却让人无法找到，等风声一过，或者趁孙嘉堂不注意便坐船远走他乡，逍遥快活。

　　二百两银钱，在孙嘉堂的怀里还没捂热，便面临着失去，之前的狂喜，如今变成了大悲。

　　他在犹豫，他在怀疑，他在失落，他在狂想。犹豫要不要把价格砍到二十两，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失落自己即将实现的梦乡可能破裂，狂想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杀了他！

　　既然他要死，杀了他！他便是我！

　　杀了他！

　　既然他觊觎的是全部的银钱，杀了他！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孙嘉堂，去杀了他！只要杀了周彪，便不用付钱了！

　　狂想之后，这种声音便是定论。周彪必须死！

　　孙嘉堂假意叹了口气“给我和老娘留二十两，剩下的都归你！”

　　一声天雷炸裂的声音在周彪的脑中轰响，这是春雷的声音。自己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在这里把一个秀才说服了，他要给我一百八十两......幸福就是来的如此突然。

　　几乎是马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周彪边点头，边大声的同意。这种狂喜灌满了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兴奋，甜蜜，快乐如此美丽！

　　“我这就去取银钱给你，你先试试我的寝衣合不合身。”孙嘉堂边说边把自己的寝衣丢给了周彪。

　　孙嘉堂假装去取银钱，转身间，拿了自己老母亲给自己裁剪衣服时用的剪刀。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身？”周彪刚穿好寝衣，转身，一脸兴奋的给孙嘉堂看，他更期待着孙嘉堂带来的一百八十两银子。

　　刚一回首，一股刺痛从胸口传来。周彪张了张口，一股气堵住，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马上一股更深的疼痛传来，他推开孙嘉堂，才发现自己的左胸深深插入了一把匕首。只剩剪刀的把还露在外面。惶恐，无助，痛苦，虚弱一股脑的涌入自己的大脑和身躯，周彪晃了晃，撞到了书柜，书籍噼里啪啦的从书柜掉落，散落了一地。

　　他躺在地上张张口，想要再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了。

　　刚刚杀了人的孙嘉堂愣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刚刚下定了决心要杀了周彪，但是当周彪真的躺在自己的眼前，他却在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仿佛自己是一个圣人在批判自己的过去。悔恨，遗憾，痛苦涌上心头。那把带着自己母亲温暖和爱的剪刀，此刻充满了自己的恨意插在了自己的朋友身上。

　　突然一声锣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猛然惊醒的孙嘉堂迅速起身，茫然四顾，只看到了满地散乱的书籍和死去的周彪。

　　不行，死去的周彪还是周彪。

　　躺在这里的，必须是我！

　　于是孙嘉堂马上收拾起了散落的书本，一一归类放到书架上已经来不及，一声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和铜锣声仿佛无数催命符，催促着自己要快。孙嘉堂慌忙把书摞到案桌和地上后，又去伙房取来了剔骨尖刀，他需要让穿着自己寝衣的周彪变成自己，至少让别人以为那是自己。

　　于是那夜，孙宅卧室中，一具被剥去面皮的“孙嘉堂”死了。

　　做完这一切，环视一圈，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纰漏的孙秀才抱着银钱拿着剔骨刀和周彪家的钥匙离开在逐渐清晰起来的清晨中......他知道，私塾的孩子会来叫自己，并发现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