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凌远生见面这件事比黄粱预想中的要简单一些,向王岚提出了请求后,不到半个小时,黄粱亲眼见到了这位之前活在别人描述中的老人。
用老怪物来形容凌远生丝毫不过分。原本在黄粱的设想中,年事已高的凌远生的形象应该是那种瘦骨嶙峋的垂垂老者,但实际上,凌远生的确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像是枯树皮一般布满褶皱的皮肤上满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老年斑,不夸张的说,他的存在就是印证了‘老物可憎’这句话的真实性。
当然,这些负面印象大多是因为在见到真人之前,黄粱听了太多别人对凌远生的描述,难免有些偏颇。不过即便他对凌远生一无所知,黄粱还是能笃定自己对这位矮胖的臃肿老头不会有多正面的第一印象。
用肥猪来形容凌远生的臃肿身形有失偏颇,用大象更为合适。
有些人胖一些会显得可爱,有些人胖一些会显得凶恶,有些人胖一些则会显得威严、稳重,但是凌远生的胖是那种你一眼看过去会产生生理不适的过度的肥胖。即便黄粱对医学一无所知,他也可以对凌远生的健康状况下定论:这老头活不了多久了。
在和凌远生面对面的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黄粱一直在试图寻找这老头脖子的踪影,知道离开那间充斥着老人味儿的房间,他都没能在凌远生的身体上发现任何疑似‘脖颈’的部分。坐在无腿靠背椅上的凌远生就好比一摞堆在一起的轮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个人该有的样子。
最让黄粱感到心里不舒服的是凌远生的态度,按理说在一天之内接连失去两名家人,这位老人就算看惯了生死,不会难过到痛哭流涕,他至少也应该流露出感伤的情感吧。完全没有,在凌远生耷拉着的脸颊上,除了冷酷和黑痦子以外,黄粱什么都没有读出来。
简单的寒暄几句后,黄粱没有浪费时间——他有些担心这老头死在自己面前,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直白的说出了凌雪想要脱离这个家的想法。
听完黄粱简略的叙述完凌雪的想法和要求后,凌远生轻蔑的咂了咂嘴,用像是砂石在摩擦墙壁时发出的粗粝声音说道:“你去告诉那个小丫蛋,别再做这种白日梦。”
“......您不同意?”
凌远生缓缓的摇了下头。
黄粱试图感化他,轻声劝说道:“再过一年多凌雪就成年了,到时候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凌先生,您何不提早成全她,大家也能好聚好散,您说呢?”
“不行。”
“这个...”
“我活不了多久了。”凌远生平静的说,“但在我死之前,我不允许这个家散掉。”
黄粱生硬的说:“死亡可不考虑您是怎么想的。”
凌远生微微一笑,用他那双像是看遍世间万物的令人胆寒的犀利目光注视着黄粱,开口说道:“无论你说什么,我的答案都是不行。”
黄粱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了,他握紧双拳说道:“您考虑一下凌雪的感受,就在几天前,她刚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惨烈车祸中失去了父亲。今天她又先后目睹了凌斯彦和凌冉峰的死状,您真的认为让她继续待在这栋房子里面是妥当的吗?”
“她不会害怕的。”凌远生平淡的说,“那个小丫蛋比你认为的要坚强的多。”
“为什么?她才十七岁!”
“因为她是我们凌家的人。”凌远生用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老人发出的声音十分轻微,但其中蕴含着的能量让黄粱不禁打了个寒颤。
定了定心神,黄粱反驳道:“我无法接受您这种说法。凌雪的确很坚强,但她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你说她今年多大了。”
黄粱愣怔的回答:“17岁啊。”
“我7岁的时候就已经能为家里挣钱。我一个人去后山上捡柴火,捆成一捆后用捡来的柴火去换吃的、换钱。”
黄粱争辩道:“时代不——”
凌远生厌烦的摆了下手,阻止黄粱把话说完。用颤巍巍的手从面前的矮桌上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点上后,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眼神迷离的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凌远生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看来你没参与。”
“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你出去吧。”凌远生专注的看向挂在一旁墙壁上的一副山水画,直到黄粱起身走出房间,老人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这是黄粱第一次见到凌远生,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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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凌远生的房间返回到客房后,黄粱冲了个澡,直接上床休息了。晚上十点入睡对黄粱而言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但经历过白天的种种意外之后,他几乎是身子还在沾到床单,人已经沉沉的熟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多,自然醒的黄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大概在九点四十分左右挣扎着起床洗漱。经过一晚上的充足休息,他整个人的状态好了不少,至少能勉强和‘精神抖擞’这个词沾边了。
简单的洗漱一番,黄粱走出客房,顺着楼梯来到了一楼。一楼大厅仍保持着昨天发生意外后的场景,除了少了凌冉峰尸体的踪迹外,几乎毫无差别。变形的枝形吊灯、破烂的大理石地面和那张完全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单人沙发,点点暗红色的血迹点缀在残骸中,提醒着路过的人们,就在十几个小时前有一个倒霉蛋死于‘天谴’。
“太惨了。”
摇了摇头,把眼前浮现出的凌冉峰尸体的惨状驱散,黄粱绕过被警戒线围起来的事发区域,向执勤的警员打了声招呼,推门走进了餐厅。
餐厅内并不是空无一人,陈斌警官和刑警张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两人挨着很近,当黄粱推门走进餐厅的时候,两人步调一致的抬头看向他。
“两位早。”黄粱点头示意道。
“睡醒了?”
“嗯,起来晚了。”黄粱苦笑着回答,“两位忙,我去厨房看一眼,找点吃的对付一口。”
“做饭的阿姨刚才出去了,厨房没有人。”
“这样啊...”黄粱揉了下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无奈的叹口气,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两位吃了吗?”
“吃完了,托昨晚回家的同事路上买的包子。张扬,包子有剩下的吗?”
张扬摇摇头:“没有,都吃没了。”
“意料之中。”陈斌冲着黄粱笑了笑,“一不留神,别说是包子了,送的小咸菜都吃没了。”
“挺好的,能吃能喝。”黄粱附和道,“两位在研究案情吗?”
“谈不上,商量一下报告该怎么写。”陈斌边说边把摆在面前的笔记本合上了,“事情很简答,一目了然,就是报告有点难写。如实写可能都没几个人会信。”
“的确是。”黄粱赞同的点了下头,“至少如果我没有亲眼目睹凌冉峰的死,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人竟然会被自己家里的电灯砸死。”
“家都不安全的话,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能让人安心的地方了。对了,黄粱,你昨晚和凌远生先生聊什么了?”
“没啥,随便聊聊。”
陈斌意味深长的看了黄粱几秒钟,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正当餐厅中的几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天的时候,张妈端着餐盘从侧门走了出来,她快步向厨房的门走去,似乎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黄粱见状赶紧追了过去。
“张妈,张妈,等等我。”
张妈抬头撇向黄粱,冷淡的问道:“你要干啥?”
“饿了。能麻烦您给我做点吃的吗?”黄粱用恳求的语气说。我应该是最卑微的访客了吧?黄粱不禁悲从中来。就为了口吃的,还得对别人家里的保姆低三下四,生怕人家一个不满意就只能饿肚子了...
“正好,这个你吃吧。”张妈直接把盖着盖子的餐盘塞进了黄粱怀里,脚步不停的向厨房走去。
“诶...这合适吗?”
“合适,反正凌先生不吃的话也打算倒掉。”
合着我连卑微的访客都算不上?我就是一人性垃圾桶?黄粱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行吧...至少不能浪费粮食。凌先生他胃口不佳吗?”
“不清楚,应该是没睡醒吧。”
头也不回的推门走进了通向厨房的通道,从始至终张妈保持了一名高冷老太太的风范。她甩上的房门险些撞到端着餐盘的黄粱的鼻子。
“张妈还真是...酷毙了。”无奈的笑了笑,看了眼盖子下的由白粥和豆腐组成的清淡食物,黄粱端着餐盘向餐桌走去。他原本是想返回楼上的客房吃,不过想了想可能吃完了还得再送回来,就厚着脸皮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假惺惺的对陈斌询问道:“不会打扰两位工作吧。”
“我们俩不会打扰你吃饭吧?”
“呃...”
陈斌玩笑道:“吃你的,小子,这点定力都没有,我还是趁早回家带孩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