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三角头’女士注视着黄粱说道,她那双细长的双眸毫无情感的波动,宛如两颗深褐色的玻璃珠,“关键不在于‘幸福金’的多少。”
“什么才是关键呢?”
总不能是念过多少遍‘甘松提雅诺’吧?黄粱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是诚意。”
“诚意?拿出的‘幸福金’越多,不正是说明诚意越足吗?”
“如果一个人有十块钱,他把这十块钱都交给了天父,而另一个人有一百块钱,却只拿出了五十块交给天父。在天父眼中,前者要比后者更值得拯救。”
“呵,受教受教。”黄粱连连点头,“天父它老人家果然是通情达理,充分考虑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不以数字论诚意,果然不愧是至尊大能啊。”
“你并不认同?”
“认同,但不是完全认同。我怎么想的,天父也不会在意吧,毕竟我只是个四六不懂的迷途羔羊罢了。既不能和天父直接沟通,又是初来乍到。你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好了。”
“你会了解的。”
“或许吧,我这人向来适应性不高。”黄粱不咸不淡的说,“能问您个很幼稚的问题吗?”
“但说无妨。”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三角头’女士微微一笑:“想家了?”
“主要是想抽水马桶了,我这人矫情,用不习惯蹲便。”黄粱半真半假的说,“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需要被人看着去上卫生间,我接受不了。”
“你会接受的。”
“如果我不想接受呢。”
默默的注视着黄粱片刻,‘三角头’女士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会接受的。”
“我算是彻底完蛋了,是吧。”
“这要看你的选择。”
“我想要好好活着,而不是像这样,被不认识的人当成傻子圈养起来!”黄粱言语中的愤怒是真情实感,此刻的他无需伪装这些。在这些人的眼中,他的身份是一名在国外长大的富家公子哥,如果在这种扭曲的环境中表现得太过镇定的话,反而会引起怀疑。
更何况他其实一点都不淡定。
“你觉得你自己幸福吗?”
“什么?”黄粱一脸诧异的看着‘三角头’女士。
“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呃...还成吧,应该比大部分人都幸福吧?”黄粱迟疑着回答。在诡异的歌词中,‘三角头’女士看起来异常严肃。
“你其实并不幸福。”
黄粱翻着白眼回答:“是,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那些正在高声唱歌的人们在体会到天父的伟大之前,都十分的痛苦,他们不理解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只是在低劣的本能欲望中沉沦。他们不是在活着,而是在浪费天父赐予的宝贵生命。”
黄粱强忍住出声反驳的冲动。
“你会理解我说的话,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对自己耐心点。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拯救你的,奉天父的旨意。”
“不应该是牧羊人来拯救我吗?”黄粱讥讽道。
“当然,他的确承担着这份责任,但我也会在一旁辅佐他,引领你通向幸福的彼岸。”‘三角头’女士边说边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像是要抚摸黄粱的脸颊。
留意到黄粱眼神中流出的惊讶,‘三角头’女士猛然惊醒,她把手背在身后,轻咳一声,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黄粱一个人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
靠...这大姐有毛病吧?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黄粱在心中嘀咕道,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恰好在此时,广播声在房间内响起,提醒正在沉浸于歌声中的人们‘晚诵’时间结束了,晚饭时间开始。
黄粱下意识的向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寻找姚傲君的身影,在两人眼神接触的瞬间,他从姚傲君的目光中读出了询问的意味,见她有向这边走来的意思,黄粱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靠近自己。
姚傲君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黄粱一眼,随即挪开视线,跟在人群把手中印着歌词的纸放在讲台的桌面上。黄粱故意磨磨蹭蹭的最后一个离开了房间。不知为何,‘三角头’女士方才看他时的莫名眼神深深的印在了记忆中,那种盈满了感情的眼神仿佛不是她能拥有的。
黄粱感到很不安,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烦躁感充斥在他的心头。
如果不是饿扁了的胃发出的惨叫声,或许早已没什么胃口的黄粱就会直接返回自己的房间了。当然,他也不是很清楚‘羊圈’里是否允许不吃晚饭的行为。为了不惹是生非,黄粱还是乖乖的迈步走向了被充当食堂的房间。
他没有去早上去过的那间房间,而是选择了走廊对面的那间屋子。也不是有意识的避开姚傲君,只是被‘三角头’女士问过一嘴后,黄粱本能的想要避人耳目。
走进房间后,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眼熟,拿上盒饭和水的男男女女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圆桌旁,或是默默吃饭、或是相谈甚欢,好不热闹。至少在这一刻,这群人看起来都正常了,不似之前那样令人胆寒。
心情不好的黄粱拿起盒饭和瓶装水后,径直向角落里空着的一张圆桌走去。这一天的遭遇让他感到有些喘不上气,连撒泼打滚的力气都没有。本来按照他的剧本,他会在吃晚饭的过程中看准时机,大吵大闹上一番,把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突然被投进极端环境中的愤怒和恐惧表演出来。但是意料之外的和‘三角头’女士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谈话,完全打乱了黄粱的计划,他已经没这个心情了。
默默的吃着不知什么味道的盒饭,黄粱只是在完成身体给予自己的一项枯燥乏味的任务。盒饭本身味道很一般是一方面,他此刻混乱的情绪也是一大原因。
该死的地方,该死的牧羊人,该死的三角头,该死的神经病,该死的幸福金!这一切都TM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旁突然响起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黄粱纷乱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映入视野的是一张有着憨厚微笑的男人的圆润脸庞,相对于脸的广阔,两只眼睛像是点缀其中的两颗过小的黑曜石一般,有些不成比例。看清这张面孔后,黄粱立刻愣在了原地。
这张脸我认识...黄粱在心中呢喃着。
“不方便吗?”圆脸男人局促的指了指一旁的空椅子。
从冻结中回过神来的黄粱赶紧摇摇头:“啊...没有,你随意。”
说了声“打扰了”,圆脸男人乐呵呵的端着饭盒坐在了黄粱左手边的空椅子上。
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圆脸男人的黄粱远没有表面上那样无动于衷,他的内心正在承受有如狂风暴雨般的冲击。这个主动凑过来的男人他竟然认识!
内心感到无比错愕的同时,黄粱的理智站了出来,冷静的发表着看法:发生这一幕很正常,没什么,冷箭点,黄粱,甚至可以说这一幕是必然会发生的,只要是身处在这个‘羊圈’中,你迟早都要和这个男人碰上面的,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嘛。
黄粱激荡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正当他思索着如何与这人搭话时,圆脸男人主动开口了:“你是新来的吧?”
“对。”黄粱点了下头。
圆脸男人乐呵呵的做着自我介绍:“嘿嘿,你好,我叫余泽磊,很高兴认识你。”
面对伸到自己面前的胖手,黄粱愣了一下,立刻丢下筷子和余泽磊握了握。“我叫李牧之,很高兴认识你。”
“李牧之?这名字好听啊。”
黄粱敷衍的笑了笑。果然是他...即便已经想到了,但听闻他亲口说出来却还是带给了黄粱另一番震动。对于这个名字和这张近在咫尺的圆脸,黄粱是既陌生又熟悉,他曾无数次的看过这张脸出现在照片上、这个名字出现在新闻中,就像是历史书上的某张插图上的人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黄粱此刻萦绕在心头的就是这种很是奇妙的怪异感觉。
而且一想到徐大东也认识身旁这个吃饭吧唧嘴的小胖子,黄粱就更加感到的魔幻了。
余泽磊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还适应不了吧?”
“啊?”
“这里呀。”余泽磊用筷子比划了一下,“你知道吗?私底下我们管这里叫‘羊圈’,是不是很贴切?”
黄粱点了下头。
余泽磊半真半假的说:“很难适应这里的气氛,我当初和你一比就差远了,我第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不像你,镇定的我都羡慕了。”说话的同时还不忘记往嘴里扒一口饭。
黄粱苦笑着摇摇头:“我其实是被吓傻了。”
“是吗?”余泽磊仔细打量着黄粱的表情,由于他凑得有些过近了,黄粱不得不挺直后背往一旁仰。“完全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是会装。”
“哈哈哈...”黄粱干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