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没什么好说的,乏善可陈,一天一露面的牧羊人照例站在讲台上说些摸不着头脑的疯言疯语,然后就是由他领头的‘羊圈’专属广场舞。虽然姿势有些古怪,不过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跳这种舞似乎也变得没什么奇怪的了。黄粱甚至还在跳舞的过程中体会到了运动的快感,也是让他再一次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加深了忧虑。
或许跳舞祈福这一环节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让每个人在早饭时有个好胃口,反正黄粱的胃口还不错。出了一身的汗,然后去食堂吃上一顿味道千篇一律的盒饭,岂不是神仙般的生活?
这话黄粱自己反正是信了。
吃早饭的过程中,黄粱是和另外两名他还没有说过话的人吃的,这两位上了年纪的大妈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凑在一起特别的有喜感,而且两人的说话声音也各有特点,一个极为高亢尖厉,一个特别沙哑低沉,听她们俩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
黄粱懒得换桌子,他的注意力既不在同桌的两位大妈热火朝天的交流上,也不在面前的盒饭上,他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徐子墨的动向。
在晨课的过程中,黄粱的神经始终紧绷着,虽然姚傲君预测明天才是牧羊人单独接见徐子墨的日子,但谁也说不到他是不是会因为性急而把时间提前。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走出祈祷室来到食堂后,黄粱发现徐子墨也来到了这间房间。这倒不是他刻意为之,事实上是他先进来的。
徐子墨有自己的小圈子,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黄粱发现围绕着她有一个小团体,算上徐子墨在内是四个人,两男两女。另外一名女性年纪有些大,可能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徐子墨年纪最小,两个男的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很明显,那名年龄大的女性掌握着这个小团体的话语权。黄粱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毫不怀疑这女人的名字应该会经常出现在那面写着捐献‘幸福金’金额的白板上,而且一定是名列前茅。
这个女人的嘴似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瞥到她,这人都在滔滔不绝的讲着话,即便在咀嚼食物的间隙她也不放过,想是不把心中的话表达出来她就会原地爆炸似得。
在黄粱看来,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在一旁潜移默化的影响,把徐子墨这个小姑娘往沟里带的话,徐子墨不至于变成这幅人话不懂的狂人模样。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老讲儿已经把人性说透了。
正是因为徐子墨的身旁始终围绕着这么个小团体,黄粱才一直没能找到和她直接对话的机会。当着这一女两男的面儿想要劝说徐子墨睁开蒙蔽的双眼无疑是痴人说梦。只要黄粱敢尝试,对方一定会反手一个告状。
只能看姚傲君的了。黄粱默默的叹了口气,把视线收回,盯着面前吃了一半的盒饭。今天仍旧是一小格一小格的盒饭,什么东西都有,但什么东西就都只有一口,干巴巴的没什么滋味。
房间内没有姚傲君的身影。晨课的时候两人也几乎没什么眼神交流。黄粱一直在试图捕捉到她的目光,但姚傲君从始至终都没有向黄粱这边看过一眼。
是因为不顺利吗?黄粱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当然,更可能的是避人耳目,毕竟如果他们时刻凑在一起的话就太过醒目了,一旦引起注意,不光是徐子墨的事情要告吹,他们本身也得遭殃。
对于姚傲君,黄粱已经是无条件的信任她了。这是他进入‘羊圈’的第三天,姚傲君如果不值得信任的话,这时候黄粱的骨灰可能已经重获自由、在广阔的田地间飘荡着。言语并不重要,行动才是关键。
姚傲君已经用她的行动取得了黄粱的信任。
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啊。黄粱暗自做好了准备,一旦自己身份暴露,他绝对不会供出有关姚傲君的半个字。即然有李亚峰这个榜样在,他对自己有信心。
在同桌的两位大妈对天父是否是个girl的激烈讨论声中,黄粱吃完了进入羊圈后的第三顿早饭。在离开这间房间前,他最后瞥了眼徐子墨。年轻女孩眼神中的纯洁和狂热让他感到心痛,不忍多看的他推门走了出去。
整整一上午黄粱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午祷的时候,仍旧是像是病友交流会一般,一群人聚集到祈祷室中,交流着彼此的心得功课。不知是装的还是他们一个个的确十分兴奋,气氛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一位大爷兴致勃勃的拽着黄粱的手臂,吐沫横飞的向他讲解昨天晚上做的梦,在梦中天父直接和他对话了。
“————怹老人家让我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就快熬到头了!”五十多岁的大爷一脸兴奋的表情。
“熬到头了?”黄粱有气无力的搭话。
“对,就要推开通往幸福的大门了!”
“哦,然后呢?”
“啊?”大爷惊讶的看着黄粱,“你说什么?”
“然后呢?”黄粱表情木然的说,“推开大门之后呢?”
“呃...拥抱幸福啊!”
“然后呢?”
“......你这个小伙子是在和我抬杠吗?”大爷有些生气了。
“没那个心情。”黄粱敷衍着说,“祝您幸福。”
“诶!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有理睬精神大爷的挽留,黄粱自顾自的向祈祷室的角落里走去。远远的注视着那群对幸福一无所知、却又狂热追逐的人们,他只觉得人真的太脆弱了。人活着一定需要精神上的支柱,即便这根柱子千疮百孔,随时都会坍塌,但这根柱子必须要存在。
眼前的这群男男女女的心灵的支柱被人为的盗换了,他们对此自知吗?或许都知道吧,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又有多少人在直面惨淡的人生后还能勇敢的继续心怀热忱的生活呢?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弃子啊...黄粱默默的想着。他们是家族的牺牲品,是被强推出来承担责任的人。他们的心灵之所以会扭曲到这个程度,去盲目的相信天父会给予他们的幸福,也是源于此吧。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自己究竟能把这些人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吗?黄粱没有丝毫的信心,他甚至不确定这些人是否愿意获得自己眼中的拯救...
在一个接一个的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中,午祷悄然结束了。返回到自己的‘小囚房’后,黄粱难得睡了个午觉。他睡的并不踏实,数不清的梦境把他拉入到潜意识的深渊中。当几个小时后再次睁开眼睛时,黄粱甚至感觉头疼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挣扎着爬了起来,黄粱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平板电脑,闲来无事的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着。这里面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当个播放器来用,至于能播放的内容,无非就是那几段牧羊人主演的MV。
“要不把这东西藏在身上,当板砖用?”黄粱掂了掂重量,轻飘飘的平板电脑砸在人的脸上,撑死也就是能把人皮肤砸红,包可能都砸不出来。或许是考虑到安全性的问题,四角都带着弧度,没有锐利的边角可以使用。
“顶不上的卵用。”嘟囔了一句,黄粱把平板电脑丢回到小书桌的桌面上,再次躺倒回床上。
即便真的给他趁手的兵器,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和多少人搏斗也是个问题。可能半个人都打不趴下吧。黄粱无奈的苦笑。那些时不时在羊圈内巡逻把守的安保人员一个个都是身高体壮的壮汉,肌肉块努着、腮帮子鼓着,看着就令人望而生畏。如果身体正常的话,单对单黄粱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他已经是半残的状态,对方也都是两人一组,根本不像是会追求骑士精神的人。
应付不来啊...黄粱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能够从这些人手中生还的办法。唯一能获救的方式就是和外界取得联系。但即便这最难的一步成功了,之后呢?救援的人不可能用‘任意门’瞬间就赶了过来,在他们找到这里的时间里,他该如何保证自己身的安全,其他人的安全呢?
而且,就算能联系到外面的人其实也是无济于事。黄粱根本不知道这处‘羊圈’位于什么地方!
他总不能对着电话说:“喂喂喂,赶快来救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之你们快来救我吧!”
根本不现实。
实在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黄粱想。随便抓住哪个羊圈中的工作人员,从他们的口中把具体的地址问出来。而且这个人还不能是级别较低的工作人员,黄粱严重怀疑他们也不清楚实际情况...
只不过如此一来,问题再一次回到原点,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支持他与人动手。几个问题循环反复,就像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九连环一般,让面对难题的黄粱感到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