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这一点在徐一山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毫无疑问,在赵诗悠去世之后,徐一山一直在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行踪,他不遗余力的试图躲藏,不让人发现。
他甚至完全放弃了一切可能会让人追查到下落的现代人必不可少的生存方式。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每个星期固定都会来这间‘欧罗巴’足球酒吧一次!得知这一点的时候,黄粱简直不敢相信酒吧老板——也是酒保——的话。这名穿着某银河战舰队队服的浓毛大哥一边用抹布擦拭着玻璃杯,一边和黄粱聊着天。
“————真想不到啊,你竟然是徐胖的朋友,”————徐一山在这间酒吧中的‘诨名’————“他可是一直都说自己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热爱足球的朋友。”
“我的确不算是球迷。”黄粱喝了口这杯叫做‘阿姆斯特朗回旋公主’的鸡尾酒,名字虽然有些怪,但是味道还不错。酒吧内的客人不是很多,应该是时间尚早的缘故。
“徐一山出事了?”
黄粱默不作声的看向一旁。“啊?您说什么?”
“徐一山碰上事儿了吧。”
“......您为什么这样问?”
酒吧老板耸耸肩:“他最近一段时间表现得很奇怪。”
“奇怪吗?”
“虽然每周都会来,但是和之前相比,他每次都走的很早。”酒吧老板注视着手中锃光瓦亮的玻璃杯,似乎仍有些满意,“最近一两个月,他几乎没有在这里熬夜看球了。你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的话,应该知道他碰上什么事儿了吧。还是说你和他并不认识?”
黄粱面不改色的笑了笑:“如果我和他不是朋友的话,我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徐胖——他听你们这样叫他不生气吗?——可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中肯的评价。”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谈到有关足球的话题,他一个人能说得过五个人。但是一聊到其他的话题,他就像是个被关掉电源的喇叭一样,彻底没声了。”
黄粱喝了口鸡尾酒,用着几秒钟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用略显沉重的语气说:“他的确碰上事情了。”
老板吊起眉毛:“很严重?”
黄粱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以他躲了起来?”
“......您知道的不少啊。”
“他什么都没说。”酒吧老板拿起另一个玻璃杯,仔细的擦拭起来,“但是他身上的味道骗不了人。”他微微皱起眉头,“即便是一个平时就邋里邋遢的男人,如果不是碰上过不去的坎儿的话,也不会把自己作践成那副模样。他消瘦了一大圈,几乎要脱相了。”
黄粱没吭声。沉默了片刻,酒吧老板主动开口说道:“他这个礼拜还没有来。”
“上个礼拜他来了吗?”
“来了。”
“这是我的手机号。”黄粱拿起一张餐巾纸,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笔,在上面写下手机号,“他来了打给我。”
酒吧老板点了点头,把餐巾纸收好。黄粱丢下酒钱,作势要从吧台上站起身。
“你不是他的朋友。”
黄粱止住了身形。“嗯?”
“你不是徐一山的朋友。”
黄粱摸了摸鼻翼:“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他谈谈。”
酒吧老板面无表情的说:“事情不是他干的。”
“但他的确干了一些事情。”
两人对视片刻,老板率先挪开了视线,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玻璃杯,说:“我会打给你的。如果他来的话。”
“在我赶到之前稳住他,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的话。”
酒吧老板默默的点了下头。
————,————
去过‘欧罗巴’酒吧之后的第三天的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黄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显示的是京阳市本地的手机号。
听到铃声响起的一瞬间,黄粱就已经站起身走向挂着外衣的衣架。通话接通后首先窜入黄粱耳蜗的是嘈杂的叫喊声和欢呼声,似乎有一大群早已经过了年纪的男男女女们像是孩子一样尽情的发泄着。
“过来吧。”
只有这短短的三个字清晰的灌入到黄粱的耳朵中,随即通话就被挂断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黄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欧罗巴’。当他推开门走进人头攒动的酒吧内时,一大群人——其中男性占了大多数,年龄跨度囊括了十几岁的穿着校服的学生到满头白发的耄耋老者——或是抽着烟、或是喝着酒,三五成群的举在一起,几乎所有人的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注视着站在点球线前的球员。
这名前锋似乎想要打门将一个心理战。一阵助跑之后,在大力抽射的假动作下,他轻轻的用脚背一撮球,划着美妙曲线的勺子点球眼看着就要打破场上的僵局。
但是对方门将没有上当,他轻轻一跳,用近乎温柔的动作将足球轻轻的纳入怀中。霎时间寂静的酒吧被遗憾的叹息声和赞美的欢呼声所充斥。
通过一个个脑袋,黄粱看到了站在吧台后的酒吧老板,他用眼神示意黄粱一个坐在角落中包间中的男人,黄粱转头看去,看见了独坐的徐一山。
在如此拥挤的酒吧中,徐一山能够自己‘霸占’一个四人的卡座,原因应该就是他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味了。
离着他还有几步远,黄粱就已经不自觉的皱起了鼻子。一股酸臭味伴随着距离的接近而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该死,这人少说得有一个月没有洗过澡了...黄粱强忍着作呕感,在其他人敬畏的目光走走向徐一山。
黄粱按捺下不适感,径直走过去坐在徐一山面前的位子上,说:“我找了你有段时间了。”
徐一山愣了一下,看了几秒钟这位不请自来的男人,立刻打算起身离开,但是他屁股刚要抬起,就再次落在了座椅上。因为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赵诗悠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讯的?”
“......你是什么人?”
“如果你是杀人凶手,我就是你最可怕的噩梦。”黄粱在心中对自己这句中二的自我介绍苦笑不已,“但如果你不是杀人凶手的话——”
“我不是!”
“我或许可以帮到你。”黄粱慢条斯理的说,“你打算继续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多久?你能一直藏下去吗?”
“......赵诗悠的死不是自杀吗?”
“你相信她的死是自杀吗?”
徐一山毫无反应。
“即然你不是杀人凶手,又相信赵诗悠的死是自杀,这段时间你为什么处心积虑的隐藏行踪呢?你究竟在躲谁?”
“......我不知道。”徐一山抱住头,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的颤栗着。
他和黄粱所处的这一小块无人关注的酒吧的一角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碎片,能看到周围那些或是欢呼雀跃、或是失望唾弃的人们,但是却无法与他们产生任何的焦急。
“给小陈发短信的人是你。”
“......对。”
“为什么你三号才发短信提醒她?”
“......因为我之前一直不敢确定,我以为她、她只是睡着了,但是一个人不可能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床上睡上整整三天,所以我——所以我...”
“意识到赵诗悠已经死了。”黄粱点点头,“很好,这个解释说得通。”
“我没有杀人。”徐一山表情木讷的看着黄粱。
“说服我。”
“什么?”
“说服我,让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徐一山痛苦的紧闭双眼,用近乎不可闻的轻微声音呢喃道:“我该怎么做呢...”
“赵诗悠去世那天下午,你进出过那栋公寓楼。”
徐一山动作缓慢的、就像是在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一般点了点头。“我那天下午我的确去了...”
“赵诗悠是当天下午三点二十九分二十一秒去世的。”
似乎是被过于精准的时间惊讶到了,徐一山愣怔的注视着黄粱,嘴唇噎嚅道:“是、是吗?”
“你在当天下午三点到四点的时间段内在那栋公寓楼中逗留过。”
“没错...”
“你当时打算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和赵诗悠见一面——”
“说实话!”幸亏周围都是扯着脖子喊叫的狂热球迷们,黄粱可以放开喉咙呵斥面前的徐一山。
“!”徐一山缩了缩脖子,脏兮兮的面颊看上去愈发丑陋猥琐了,“我是想、想——”
“看来还是让你和警察们面对面的沟通比较好。他们那儿的对话环境更加安静。”黄粱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报警。
“别!别叫警察...”徐一山死死的攥住黄粱的袖子,一双浑浊疯狂的眼眸中满是渴求的目光。这是即将溺水之人才会有的绝望中透着丝丝希望的眼神。
黄粱冷冰冰的说道:“你最好说实话,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好...我尽量——”
“是必须!”
“我必须,我必须...”徐一山用遍布污渍的袖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喝了口已经温热的啤酒,胆怯的上翻着眼球,看着黄粱缓缓说道,“那天我是要去...要去杀了赵诗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