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居住的家和黄粱想象中的大致相同,不到六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坐落于低矮的六层居民楼中。至于为什么不是七层,很简单,那就需要安装电梯了。房间内部的装修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地上铺就的木质地板早已变得坑坑洼洼,踩上去能听到岁月的吱嘎声。
这是一间和‘温馨’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只是最低限度的保证了房屋的整洁——黄粱怀疑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他这个外人来登门拜访的缘故。客厅的沙发向内塌陷,坐垫下的弹簧可能数年前就无法复原归位了吧。
王玉霞没有领着黄粱参观她的卧室。略显窘迫的给敲响房门的黄粱开门之后,她让黄粱坐在并不舒适的沙发上,自己在拥挤的、堆满杂物的厨房中烧水泡茶。黄粱耐着性子没有出声阻止她。
水烧开了,茶泡好了,端着不锈钢水壶和两个搪瓷杯子的老妇人几步走回到客厅,弯腰把茶具放在玻璃茶几上。黄粱默默的注视着她,与昨天相比,此刻的王玉霞显得更加苍老疲惫。她弯下的腰缓慢的站直,生怕快一点就会导致意外。
简单的寒暄几句,黄粱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出任何能够和王玉霞聊上一番的话题,索性决定直接把残酷的事实告诉老人家。
“我女儿真的不是李林平杀死的?”王玉霞的表情比黄粱预料的要镇定一些,她的确显得十分惊讶,但又不是特别的惊讶。
“对,这一点毋庸置疑。警方已经确定了。”
“竟然真的是这样啊...”王玉霞怅然若失的呆坐在手工制作的椅子上,眼神迷茫而无助,完全失去了焦点。
“我感到很遗憾。”
“每个人都很遗憾。”王玉霞嘀咕道,“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也就接受了刘畅去世的事实了。几乎每个人都接受了,连我丈夫都接受了,只有我不肯...”
“王女士...”
“我丈夫是得胃癌死的。”王玉霞自顾自的说道,“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他,他能够早我一步去见畅畅。果然是女儿和父亲比较亲近啊...”
黄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黄啊。”
“您说。”
“你说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杀害我女儿的人了?”王玉霞用那双悲伤到麻木的双眼注视着黄粱,“我只是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畅畅...”
“您别放弃希望。”黄粱笨拙的安慰道,“毕竟李林平这样的人都会认罪伏法。”
“李林平会站出来只是因为他离死不远了,说与不说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王玉霞失落的低下头,“或许杀害畅畅的人有一天也会自己跳出来澄清一切,但我怀疑我这把老身子骨是否还能挺到那一天的到来。”
“王女士...”
“小黄啊,你就忘了阿姨的请求吧。”王玉霞用她那只布满褶皱的手拍了拍黄粱的膝盖,“这件事太难为你了。”
“我这人身上毛病很多,但是半途而废不在其中。”黄粱说,“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调查发生在您女儿身上的这起匪夷所思的案件的。虽然我不能保证我最终一定会给您给结果,但我会去尝试。”
“好孩子。”王玉霞激动的攥紧了放在黄粱膝盖上的手,她闭上眼睛几秒钟,让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后,这才局促的笑了笑,让黄粱喝茶。
“这次登门拜访,是想和您详细的聊一聊刘畅小姐。”黄粱说,“我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实话,自从畅畅长大成人后,我就不敢说对她很了解了。”王玉霞低垂着眼皮说道,“孩子越长越大,距离父母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如果有一天你也为人父母的话,你就能理解了。”
黄粱默默的点点头。他的成长经历与大部人并不同,很小就失去母亲的他几乎不懂得母爱的滋味,而父爱就更无从谈起了。即便内心对父亲黄硕十分尊敬,但要说‘亲近’的话,则完全谈不上。父亲对于黄粱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与陌生人完全不同,似乎又与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即便在我和我丈夫眼中,畅畅也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孩子。不过我们挺知足的,畅畅从小到大健健康康、没灾没病,她性格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但是这样的孩子也确实省心,她从来不会让我和她爸为难。我们也没指望她能一飞冲天,变成人中龙凤什么的。我们就是平头老百姓,凭什么让孩子成为佼佼者呢?”
“如果天底下的父母们都能像您一样放平心态的话,孩子们的童年一定会快乐不少。”
王玉霞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落寞的苦笑。“畅畅的成绩一直很稳定,班级的中游。她不是那种学习特别刻苦的孩子,脑子也不是很灵光——这很正常,我和我丈夫都谈不上聪明——所以我们就没给过她什么压力。”
黄粱默默的点了下头。
“畅畅高中毕业后我和她爸是先让她读个中专,或是再重读一年。畅畅不同意,我们也就没强求。其实我们心里也清楚,畅畅就算重读一年也考不上什么正经大学,我们家的条件也没办法供她走艺术这条路,她本身也没大多兴趣,就随了孩子的意愿了。毕竟是女孩,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
“没错,事实就是这样。”黄粱说,“当时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比例失调,不过也还算是卖方市场。”
“畅畅那时候和现在还挺不一样的。至少我和她爸就没想过彩礼之类的事情。而且那时候房子也没现在这么贵。”王玉霞落寞的笑了笑,“如果畅畅没有出事的话,她和李峰的孩子现在应该都上小学了吧。可能都上初中了。”
“李峰是...”
“畅畅当时的男友。”王玉霞攥紧眉头,“我和她爸原本还以为李峰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但是畅畅出事后他的表现真的是太让我们俩寒心了,哎...尤其是他最后还和徐蕾走到一起,我实在是——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这位徐蕾又是...”
“畅畅在恒达超市上班时认识的同事,两人年纪相仿,又在同一楼层做导购员,所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两人是闺蜜?”
“闺中密友的意思吗?应该算是吧。”王玉霞说,“畅畅出事后,徐蕾倒是跑过来忙前忙后的,在葬礼上都哭昏过去了。李峰他连个人影都看不着!亏我和她爸都认定他是我们家姑爷,哎,人心隔肚皮啊。”
“可能是他一时无法接受刘畅遇害的事实吧。李峰当年应该不大吧。”
“比畅畅大一岁,二十四岁。”王玉霞回忆道,“这可不小了。现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这样的可太多了。”
“——畅畅那时候二十四岁都算结婚晚了。”王玉霞说,“不然我和她爸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催两人领证结婚。”
“刘畅和李峰谁不着急啊?”
“嗯...孩子们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弄不清楚,这俩人好像都不着急。”王玉霞回忆道,“一说两句就说我絮叨,哎,我操心都是为了谁啊?人家男孩等得起,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能耗得起吗?”
黄粱苦笑着没吭声,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私家侦探了。
“怎么说到畅畅的婚姻大事上了?”王玉霞摇摇头,脸上激动的表情被麻木所取代,“让你听烦了吧。”
“没有的事儿。”黄粱赶忙否认道,“您现在还能联系到李峰和徐蕾吗?”
“我有徐蕾的微信号。李峰?哼,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这个白眼狼。当初一个一口妈叫着,畅畅的葬礼竟然都没出现,什么东西!”
“呃...您别生气了。”
黄粱让王玉霞女士把徐蕾的微信名片发过来。在添加好友的附加信息上他留了一句自己是王玉霞女士介绍来的,随后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刘畅小姐经常往来的朋友您还能想起其他人吗?”
“没有了...”王月霞摇摇头,“我家畅畅不是那种开朗的性格,和熟人她还能聊几句,和陌生人就一句话不说了。”
黄粱忍不住问道:“那她是怎么做导购员的呢?”
“我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说诀窍就是不对着人说话。”王月霞苦笑着说道,“顾客看着什么产品,她就介绍产品的特性。死记硬背这种事还挺适合她的。”
“这样啊...”
“畅畅在家外面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妈的其实不老清楚的。不过她真正带回家的朋友就只有徐蕾和李峰,这我能确定。”
“徐蕾和李峰吗...”黄粱呢喃道,“而且这两人最后还走到了一起...嗯...或许我应该和他们俩人见面聊一聊。”
“小黄啊,你可别在他们面前提起我啊。”王玉霞嘱咐道,“我可不想让别人认为我这个老不死的自己过不下去了!”
“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