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解忧事务所中只有黄粱一个人。
张芷晴不在,她撇下黄粱一个人和朋友结伴出门去小剧场听相声去了。
在黄粱这位听了十多年相声的谈不上资深、但绝对不业余的听众看来,张芷晴这群小姑娘根本不是去听相声,她们是去表演的。
即便舞台上的青年相声演员们——一个个打扮得像是爱豆,黄粱每次看都心里发紧,担心这些小鲜肉们一言不合脱大褂,直接来段rap——普通话说的还没有剧场内的保安大哥好,这群小姑娘仍旧会疯狂的尖叫、叫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黄粱不止一次问过张芷晴,即然她也清楚这群小年轻根本不会说相声,为什么每一次还都会去捧场呢?
张芷晴的回答刷新了黄粱的三观:“我们也不是去听相声的,我们是去说相声的。台上的能不能把我们台下的观众逗乐根本不重要,反正我们也会逗乐台上的演员们。”
黄粱只能无语的摇摇头,感慨果然是三年一个代沟啊,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群年轻姑娘的想法。
陪着张芷晴去小剧场听过几次不入流的相声后,黄粱也就断了念想了,自己老老实实的窝在沙发上看书也挺好的。何必花上120块钱听四个小时尴尬到不行的相声呢?
张芷晴今天不会回来住。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毕业了,对于保研的她而言,她将会继续在华清国立大学深造,只不过她必须得换宿舍了。她和几位情感深厚的室友之间能够相处的时间已经开始了倒计时,所以一有机会,张芷晴就会回寝室住一晚。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孤家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坐在温暖的客厅中,黄粱穿着清凉,一身蓝白条纹的面部睡衣,脚上一双毛茸茸的猫头拖鞋,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壶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速溶咖啡,手中捧着一本大部头书,对于黄粱而言,这就是他活在这颗住满了愤怒的人的蓝色星球上最能放松身心的小小消遣。
只不过总会有不速之客打扰宁静安详的夜晚。
听到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黄粱就知道他注定无法享受一整晚的消遣了。敲门声短促有力,显现出敲门者内心的急切。黄粱不急不慢的走向事务所的门口,在开门前,他从门上的猫眼看了看屋外的场景。
洒满橙黄色路灯灯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在寒冷的夜晚里,即便是那些精力无限的大爷大妈们也失去了纵情高歌或是一展舞姿的兴致。黄粱总是会想,这些宁可一整天都在广场和公园内折腾的老人们是因为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吗?所以他们才表现得如此可怕...
“好了好了,别敲了。”黄粱不耐烦的嘀咕道。他在猫眼中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与他一门之隔的人不想让他在开门前看到自己。
推开门,看到站在门板一侧的阴影中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黄粱立刻楞住了。开门前他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敲门者身份的可能,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个:欧阳倩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
“呃...还是一身黑,哈?”
说完这句开场白,黄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不是废话吗?这女人不是一直一身黑吗?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欧阳倩一声不吭的拉着一个黄粱刚刚看到的瘦小的身影走进了事务所的柔和光线内。黄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被寒风冻醒后,他像是做贼一般,四下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快步走进屋内。
“什么情况?”黄粱指着那个穿着一件明显是男士外套的、瘦的接近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对杳无音讯许久的欧阳倩问道,“这人是谁?你女儿?”
欧阳倩翻了个白眼:“你认为我多大年龄?才能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呃...你也就二十出头吧。”
“回答正确。”欧阳倩没好气的说,“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外表要大上一点。不过据我推测,她最大不可能超过十六岁。”
“据你推测?”黄粱愣怔的盯着她看,“等等!你该不会是把一个来路不明的未成年少女带到我的事务所——”
“不愧是私家侦探啊。”欧阳倩讥讽道,“直觉就是精准。”
“你有病啊!”黄粱不禁提高了音量,“你直接带她去找警察叔叔的求助啊,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算什么事儿啊!”
黄粱心中很清楚一旦自己与‘来路不明’和‘未成年少女’这两个标签扯在一起,那准不可能发生好事。
“她不同意去。”欧阳倩指了指闷不做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女孩说道,“而且我也不可能亲自把她送到警局去。”
“呃...你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话说黑白两道的人仍在盯着你吗?”
欧阳倩吊起眉梢:“你说呢?”
黄粱低头摸了摸鼻翼,嘀咕道:“要是你不能去送她去警局的话,那就我去——”
“我不要去警局!”小女孩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吓得黄粱险些骂娘。
这时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个脑门上印着‘麻烦二字’的大麻烦。毫无疑问,这是个未成年的姑娘,但是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孩子’的范畴。她消瘦的脸颊上浓妆艳抹,涂满了劣质的化妆品,把她的脸涂抹的像是一张扭曲的鬼脸一般。脸上道道泪痕无声的倾诉着她曾经遭受的苦难。
黄粱不得不承认,即便落得这步田地,仍能从这姑娘憔悴的脸上看到一丝惊艳。如果用老人的话来讲,这姑娘是个美人坯子。
“这件外套是你从哪儿捡到的?”黄粱没话找话的指了指女孩身上那件对于她而言过于肥大宽松的外衣,“也太脏了吧...你是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穿着这身衣服。”
“呃...当时她就是穿的像是个——嗯,像是个从马戏团跑出来的样子?”黄粱不敢把视线看向女孩的方向,那件布满污渍的男士外衣里面是一身对于这个天气而言过于清凉的衣物。甚至就算是三伏天,也不会有那个正经的女人会穿上那身衣服,更别提是一个未成年的姑娘了。
黄粱的头不禁疼得更厉害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黄粱看向欧阳倩。
“这应该是在你的专业范畴内吧。”
“我很少和穿成这样的未成年少女打交道啊!”黄粱吼道,“欧阳倩,我知道我欠你好几条命——该死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被你救了几回——但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带这种来路不明的女孩来我的事务所啊!”
“说完了吗?”
黄粱瞪大眼睛看着冷若冰霜的欧阳倩。“什么?”
“我问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很好,干正经事吧。”
黄粱挫败的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吧...我真是服了你了。欧阳,你至少把你如何捡到这个姑娘的过程完完本本的告诉我吧。”
“可以。”欧阳倩用她那一贯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把自己与这个女孩相遇的过程向黄粱描述了一遍。“我在一条小巷的垃圾桶旁偶然看见了她。”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不吭声了。黄粱耐着性子等待了一分钟,见她仍没有继续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完了?”
“完了。”
“然后呢?”
“我把她带到你这儿来了。”
“......够简洁。”黄粱的肩膀彻底塌了下来,“我真是要给你跪下了,欧阳。算了,跟你说话就是白费力气。”他转头看向女孩的方向,“咳咳,”他轻咳一声,试图引起女孩的注意力,“那个...你好,我叫黄粱——”
欧阳倩讥讽道:“你的自我介绍真是别开生面。”
“——经营着这间事务所,没错,我的职业是一名私人侦探。”——每次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都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呃,差不过就这些吧。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请告诉我你的个人情况,这样我才好——”
“有吃的吗?”女孩抬起头,用那双黯淡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黄粱,她似乎习惯于上翻眼珠看人。
“当然有。”黄粱连连点头,他快步走向厨房,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女孩的眼神简直像是一只受过摧残的兔子,让他难以直视。
从女孩狼吞虎咽的吃下黄粱端来的剩菜剩饭——一份剩下的鸡蛋炒饭和半屉小笼包——不难看出,她肯定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
在她过于用力的填饱肚子的同时,黄粱和欧阳倩坐在一旁窃窃私语。从欧阳倩回忆起来的她在垃圾桶旁见到女孩的情形不难分析出,当时她应该是在垃圾桶中翻找能够果腹的食物。也就是说当时的她可能就已经失忆了,否则一个神志正常的姑娘为什么要去翻垃圾桶呢?
“这女孩有些古怪。”欧阳倩小声说道。
“真高兴我们总算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黄粱没好气的说,“你觉得我视力还是智力存在缺陷?我能看不出这女孩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