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听懂了黄粱对自己的诋毁一般,金毛犬豆眼抬起枕在吴紫腿上的大脑袋,用那双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眼睛轻蔑的看了黄粱一眼,随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吴紫手中的狗粮上。
“真的是无语。”黄粱忍不住抱怨道,“它有时候聪明的就像是快要说话了,有时候又憨憨得不行。真不知道它究竟是聪明还是憨...”
“聪明和憨并不矛盾,是吧,豆眼?”
豆眼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双小豆豆眼直接笑没了!
在那间房间中,吴紫总共经历了六次室友的更迭。其中三次付出了指节的代价。虽然没能创造新的记录——吴紫被囚禁的时间是九个半月,准确的时间是283天——但是也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了。根据吴紫的自身经历和她零星从那个男人口中获知到的信息,不难推断出一个被绑架的女孩大致能够存活多久。
通常而言不会超过两个月。
这个时间又长又短。取决于被绑架女孩的心理承受能力。吴紫亲眼见过的女孩无一例外,包括她自己都彻底崩溃、坍塌过,只不过有的女孩会勉强的把崩坏的自己拼凑成残破不全的形状,有的则是自暴自弃,在疯狂的深渊中一路狂奔。
这其中有几位极端的例子。
在毫无希望的境遇下,她们选择用自我了断的方式来逃离囚笼。有些人成功了,吴紫并不会为她们感到庆幸。有些人失败了,吴紫则会为她们感到最深切的悲哀。
那个男人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愤怒的他,会对那些没能成功自我了断的女孩们做出平常他不会做出的行为。
这意味着生不如死。
这意味着终将死亡。
在吴紫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如梦如幻,似乎是发生在她上一辈子的事情。只是因为孟婆在工作上的一个无足挂齿的失误,才让它们纠缠在吴紫的脑海中,迟迟不肯离去。
“异变发生的那一天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吴紫平静的说道。已经吃饱喝足的豆眼放弃了对狗粮的执念——黄粱不由分说的把狗粮放回了收纳箱中——趴在吴紫的脚旁,窝成一团,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这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可能与您脑海中对于这个词语的概念完全不同,不过您可以理解成我当时对即将要发生的变故毫无预感。”
“真的毫无预感?”黄粱忍不住问道。
通过翻阅当年的新闻报道,黄粱大致清楚吴紫口中的异变指的是什么。也正是这一部分让所有了解、关注这件惊天大案的人尤其感到摸不着头脑。
“毫无预感。”吴紫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过去的这十五年的时间里,这一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不停的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情况、合理的解释,但最终没一个能够说服我自己。
“我几乎把我能搜集到的对这件事的评论和报道通通看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任何一个能让我信服的推断和解释...侦探先生,您知道吗?有些视频博主会做一些对过去发生的大案要案的解析,我关注了好几位类似的视频博主,国内外的都有。他们的观点都是我多年前就想到过的,还真是无趣啊。”
黄粱默默的倾听着,尽心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吴紫事后得知异变发生那天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一。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星期一可能是一周七天中最讨厌的一天。短暂的属于自己的时间草草结束,余下的接连几天,只能被动的被人驱使,去做那些繁复的无聊工作,只为换取微薄的薪水,在迷惘中用余生来重复这一成不变过程。
就是在这个初秋的平凡无奇的星期一里,吴紫经历了她人生中最漫长、最匪夷所思的一天。
她不记得当时和自己同样关在那间狭小房间中的两位室友的长相了。名字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依稀记得那两个女孩很相似,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像是一对孪生姐妹一般。或许吴紫之所以这样想,只是因为她的关注点从来没有放在她们身上吧。
一如既往的,走廊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的时候,两个女孩惊慌失措的抱成一团。吴紫叹了口气,蜷缩在房间的一角,表情木然的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在短短的一刹那,她凭借残存的理智意识到应该是轮到自己了。其余两个女孩前几天都被叫出去过。
吴紫懒得动,甚至懒得害怕。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种操蛋事,毫无夸张的说,在这个扭曲的狭小世界中,恐惧是最廉价的情感。吴紫早已经学会,与其去恐惧必将到来的苦痛,还不如麻木的发呆。这两种应对方式没有任何区别,而后者更节省力气。
但是发生的情况却却完全不是吴紫预想的那样。
“不那个男人带走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孩。”吴紫回忆道,即便是一直表情淡然的她,回忆至此,毫无血色的脸颊上仍浮现出一丝恐惧的神色,金毛犬豆眼也不安的动了动肥硕的身体,“我当时松了一口气。”
“嗯...”
“侦探先生,我想如果屠宰场的猪如果拥有人类的情感的话,它们一定会对当时我的想法做到感同身受。”吴紫自嘲道,语气坦诚的近乎残忍,“只要不是我就好了,不是我就好...”
通常而言,那个男人一天之内只会带走一个女孩。毕竟在他施暴之后,他会尽其所能的处理女孩身上新添的伤口。所需要的时间大致在几个小时不等。对于时间并不是很宽松的那个男人而言,这符合他慢条斯理的性格特征。
但是这一天并不是这样。
大概女孩被那个男人带走的一刻钟后,走廊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让刚刚放松下去的吴紫和另一个女孩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类似的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即便是早已麻木不仁的吴紫也不由得心惊胆战的盯着房门的方向。另一个女孩就更不用说了,没等房间的门被那个男人推开,她已经歇斯底里的发生大哭。
房门被推开,那个男人安静的站在门前,戴着面具的那张脸上只漏出头发和一双冷漠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眸是深褐色的,有一种冷酷、淡然的魅力,仿佛已经看透人世间的所有龌蹉和罪恶。
好吧,他不光是看过这些,而且亲自都尝试过,并乐在其中。
就在吴紫被这诡异的情况弄得摸不着头脑,不可控制的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男人默默的走向了大声哭嚎的女孩的身旁。他一把将瘦弱无助的女孩从地板上拽了起来,就这样把她拖拽了出去。
女孩虽然不停的哭嚎着,但却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做。任凭自己被像是一头畜生一般都那个男人拖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就是今天了。”吴紫出神的回忆道,她微微侧着头看向客厅墙壁上的那座挂钟,似看非看。这个圆形挂钟并不贵,是张芷晴花29块钱在网上买的,仿乌木的塑料材质在柔和光线的映照下,散发着一丝廉价的沧桑。“这一预感无比的准确,我会在这一天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
“......预感吗?”
“对,预感。”吴紫缓缓的点了点头,“预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至少我是这样坚定的认为。”
“我也一样。”黄粱说,“就像是破案一样,寻找、分析、吸收所有能够查明的信息和线索,然后等待灵光一闪的某种东西出现,案子迎刃而解。”
“这可不是福尔摩斯的破案模式。”
“当然不是,我走的从来都不是他那套路子。”黄粱自嘲的笑了笑。
“至少那在一天,我的预感成真了。”
两个女孩被接连带走了,而且没有一个人回到房间,这样的情况吴紫还是第一次碰到。她麻木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意识到这是被绑架后她第一次独处。过去了仿佛几个世纪之久,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仅仅是一次独处,就彻底击碎了吴紫构建出的堡垒。在突然变得无比宽敞的房间中,她默默的流下了眼泪。吴紫没有发出丝毫的哽咽声,她不想破坏这转瞬即逝的安宁。
她不知道自己默默的哭泣了多久。房间内没有镜子,没有任何可以充当镜子的东西。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任何家具和摆设,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床垫,散发着绝望的屎尿味。这个床垫通常而言没有人会去使用,它太小了,不够三个人分享。通常而言,之后刚刚放回房间、被摧残了一番的女孩才会躺在上面,在哭泣中沉睡过去,在梦中重温地狱的难景。
又一个规则,约定俗成,仿佛是组成这个扭曲的小小世界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齿轮,如此苦笑,却又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