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黑猫，它有一双梅红色的眼。

　　……

　　自鬼舞辻无惨记事起，家里那位温和知性的外姓长辈就永远保持着一个样貌。

　　当无情的岁月让他成长，让父亲与母亲的脸上出现皱纹老去时，渡边鸢，他名义上的姑姑，她靓丽的脸庞却从未丧失过青春少女的活力。

　　时间偏爱她，于是锋利的刻刀不曾在她身上落下。

　　无惨讨厌这个人，正如他讨厌自己羸弱的身躯和折磨他无法入眠的病魔——渡边鸢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短寿。

　　蝼蚁尚且偷生，你呢？

　　你只是个侥幸逃离了夭折的命运，却依然逃不过死亡的可怜虫而已。

　　。

　　这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时节，鬼舞辻一家作为平安时代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产屋敷分支家族，府邸的院落自然不可能缺少花草的点缀，哪怕有一大片的地方种植着已经渡过花期的梅花，其余漂亮的植被依旧让院子融入了自然与艺术的美感中。

　　渡边鸢坐在价格昂贵的木椅上，深色的和服绣着华美的花纹，她低着头，白皙到病态的手抚摸着怀里蜷缩成一团的黑猫，手腕处戴着墨玉手镯。

　　见到她的第一眼，感受到的是宁静的气息，就像晚夜时漆黑的大海，将月光的存在也给吞噬了去。

　　无惨屹立在不远处阴暗的角落，看着阳光下的那人头发被晕染成璀璨的金色，心底的厌恶是怎么也止不住，讽刺意味的话语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渡边姑姑，你是怪物吧？”

　　渡边鸢回头，她很漂亮，温和静美的脸五官柔软，眼睛却是少见的纯黑。

　　她浅浅勾起一抹笑，抱着黑猫走到了无惨面前。

　　十岁的无惨并未完全养成日后的阴冷，他的身体也在医师的疗愈下变得健康了些许，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或许是这个原因，这时的他还有点正常小孩的样子。

　　只是尊贵大少爷的身份和父母过度的溺爱，让他的性格算不上好，或许在其他时候他会为了所谓的贵族气质而保持着矜贵的礼貌，但面对渡边鸢，无惨着实是礼貌不起来。

　　就像顽劣的孩童，也像卑劣的胆小鬼。

　　无惨从不对弱者展现他的礼仪，只是高高在上的注视着蝼蚁的苦难，甚至以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乐趣——哪怕渡边鸢与他世界观里的蝼蚁一词并不沾边，这位不会衰老的外姓长辈同样出生于贵族家，却早已没落，于是漂亮的女人在这个时代也只能寄人篱下。

　　他本以为渡边鸢要跪在他脚边祈求他的收留，却不想这位姑姑靠着不知道什么的手段得到了父母的一致同意与支持，那份让他引以为豪的喜爱荡然无存，似乎在宣告着他的失败与无能。

　　所以他憎恶着渡边鸢，期盼着她的死亡。

　　“无惨觉得我是怪物吗？或许吧，但岁月的偏爱是许多人都无法得到的。”

　　惹人厌烦的长辈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是出乎意料的尖锐。

　　“特别是在无惨身体这么差的情况下，健康的、不会衰老的身躯，很让你羡慕吧？”

　　“……渡边鸢！”

　　容貌姣好的女人蹲下身，她怀里的猫跃下，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无惨的指尖，又被他一把抓住，像是发泄一般用尽了力气攥紧尾巴，激起了小动物的哀嚎。

　　渡边鸢温柔的笑稍微凝固了一点，虽然她对于养宠物之类的并不上心，但这猫毕竟算得上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宠物，见它被无惨恶意伤害，心底也隐隐含着怒气，于是便伸手扼住了无惨的脖子。

　　鬼舞辻无惨，他还不是未来强大的鬼王，此时的他只是个羸弱的孩童，在窒息下只能无力挣扎，捏着猫咪尾巴的手松了力道，小猫终于是逃跑了。

　　“无惨也像只猫呢。”

　　渡边鸢松开了手。

　　无惨几乎算是瘫坐在地了，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渡边鸢的眼神里藏着畏惧，却还是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刺回去。

　　“我像猫？别把我比作这些恶心无用的畜牲，还有，我已经说过了很多次吧？我们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我可以容许你叫我的名字。”

　　渡边鸢笑了笑，“我作为长辈念晚辈的名字，似乎是符合礼仪的，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而且无惨刚才明明就很像玄丸，在绝对的力量下痛苦呻吟却完全无法挣脱束缚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无惨也只是畜牲里的一员呀，如此丑陋，如此累赘——”

　　“没有了你的家族，你同样什么也不是，所以不必用那些对我而言无关痛痒的话来刺激我，这只会让我感到好笑，因为我只需要知道我活得比你长久、健康，那就足够了。”

　　无惨很生气，他愤怒的抓起旁边的鹅卵石扔向了渡边鸢，却被轻飘飘的躲了过去。

　　“很生气吗？”

　　渡边鸢摸了摸无惨的头，小孩子柔软的头发触感上佳，稍稍驱散了她心底的不愉快。

　　“可是无惨啊你要明白，命运就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冷漠，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它——生命的结局注定是灭亡。”

　　“……我也不例外。”

　　说完这些在无惨看来莫名其妙的话后，渡边鸢就离开了。

　　欣赏花朵的心情被无惨这么一闹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也不想自降辈分留下来和无惨这个小屁孩拌嘴，于是果断选择了回房间瘫着。

　　和服的束缚让渡边鸢无法迈出多大的步子，便只能缓慢行走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府邸里，短短几米的路于她而言却像绵延万里的山脉。

　　莫名的沉闷与压抑在她心头缭绕，眼睛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或许是在很久之前已经哭够了。

　　又或许是她已经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麻木——

　　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的仿徨早就在岁月的洗刷下消失了干净，连带着过去那些未来时代的记忆也一模糊。

　　从最初作为异类的不安到如今平静到宛若一潭死水的内心，她的心底只残存着一点侥幸般的思念，直到她的父母老死在她的怀中，永生的面纱落在了她的头上。

　　寄人篱下，然后发现这个世界的本质其实是一部叫做《鬼灭之刃》的动漫。

　　鬼舞辻无惨。

　　渡边鸢在心里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鬼灭之刃中最大的反派，鬼的始祖，他还没有未来阴冷邪恶的一面，却已经可以从生活中细微的举动里观察出他的恶。

　　……人与鬼的界限其实格外模糊，只是鬼的恶没有遮掩，而人的恶则深藏在温柔的皮囊下。

　　就比如她。

　　渡边鸢喃喃自语，“我大概也是疯了吧。”

　　不然为什么会伸手去掐一个幼童的喉咙，并且为他窒息的模样而感到愉悦？

　　谁又没有疯呢。

　　渡边鸢拿掉了簪子，墨黑柔软的长发倾泻而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只是都在伪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