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江叙说之前发生的事,陈金紫玉最开始是劫持了何志秦,丁平赶上去把他救下,她这才回过头来劫持他,先往他腿上扎一刀,然后拖着在墓道里走,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把他弄到哪去,走着走着,突然又碰见丁平跟何志秦,何志秦的腿也受伤了,丁平把他架在肩膀上正找路,一点预兆都没有就碰上了。
丁平想开枪,陈金紫玉飞起一脚把枪踢飞,然后把楼明江扔在墓道里自己飞快逃走。
接着,他们三个人搀着扶着在墓道里走了一会,完全不知道方位,想对图纸都对不上号,也搞不清楚时间,三只手表都停了,指南针也完全不起作用,只能瞎转。
他说他们拼命往上面打手电,想着别处的人看见光会去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黑色的墙壁好像吸光似的,根本照不出一米之外。后来又听见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动静,担心陈金紫玉又回来,只好把手电关掉往岔道里面闪了闪,结果就走散了,他找不到他们,自己独自瞎走一阵走到这里,想着好歹有火,至少感觉上能安全点,就没再乱跑。
到这里为止最让黎绪想不通的是陈金紫玉明明有机会可以杀了他们的,却偏偏留下活口,到底为什么?
她往他们腿上扎一刀的目的显然是破坏他们的行动力和挣扎力,可直接杀了岂不更省事?
所以肯定有什么原因在。
想了一会,她觉得陈金紫玉也许是想将这些人弄到石棺里去把雷夏人给复活出来,但是很快,黎绪发现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因为楼明江指着前面那堵爬满吃人的纤缠姬的墙说:“那边好像有声音,刚才谁在那里喊救命,听不真切。”
黎绪不顾付宇新的反对坚决要走过去看看那面爬满吃人植物的墙,付宇新没办法,只能陪着。
爱情这东西特别奇怪,两个人再相爱,也会有强弱,这种强弱又完全是气势上的,跟别的都没关系。比如他们两个人,黎绪就是强的那个,除非是对她百分之百没好处的事情,否则付宇新基本都会顺她的意思,陪着她冒险,然后拼自己的全力保护她。
他死死拽着黎绪的手,分分秒秒做好准备,万一那些植物发起疯来,无论如何要把她拽跑。
然后,在那面爬满吃人植物的墙上,黎绪看见了一幅只会在疯子的画作、精神病人的想象、变态者的行为艺术里面才会出现的景象。
她看见那些植物千缠万绕将好几个人卷在叶子的深处,层层叠叠包裹住他们的身体,只露出一张一张惨白的脸。
那些脸,都是黎绪认识的脸,钱越、池星星、洪明、小七……等等等等,他们理应守在出口那里等着接应里面的人,现在却全都死了。而且按常坤的说法他们应该是在井外被石玲袭击而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具一具尸体都出现在了这里。
黎绪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他们的温度和气味,在做好自认为充足的准备、下到井里之前,她和他们所有人都拥抱过,互相鼓励,还约好任务结束以后下山好好狂欢,可是,就这么死了,不管凶手是石玲也好还是陈金紫玉也好,反正,全都死了,除了死亡之外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那些植物发出沙沙的声音,融化皮肤和吞啮骨头的声音,他们被化成一瘫液体,顺着几千年前的人们设计好在那里的沟槽淌进大厅的白沙地里,用来滋养那些神奇的、繁茂的植物。研究中心后来得出实验结论,其中很多品种的植物只能依靠通过纤缠姬处理过的人类尸体融化出来的液体才能存活,并且,活人比死人更有效果,这就是为什么陈金紫玉明明有机会能杀常坤他们却只轻轻伤了他们大腿一下。
她要活人。
她要用更有营养价值的活人来伺养那些植物。
而现在我所惊奇的,并不是黎绪所描绘的这些,死了很多人、纤缠姬、尸水什么的,我惊奇于研究中心的实验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难不成他们也跟天杀的雷夏人一样拿活生生的人在做实验吗?
黎绪摊了一下手表示不知道。
老懒替她答了。
老懒说:“我之前有听常坤他们讲过,实验室里的数据是从植物中提取的细胞中观测得出的,研究中心的专家已经找到了几项关键的……怎么说呢,我不懂他们那套术语,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从各项检测和化验中找到了一些共性,可以依据这种共性以及细微的变化来推衍结论,并且做出了成份非常接近的代血剂一类的东西用来替代尸液的营养液。”
听上去好像挺简单的样子,我再简单一点理解,是不是可以说,那些植物的体内,都有人类的DNA?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黎绪说四年多前在雷夏人的墓葬里,在那堵爬满吃人植物的墙壁前面,她想起陈家祠堂那二十二副黑白遗像、二十二座牌位、二十二口空棺,一夜灭门的地主家,二十二个凭空消失了的人,黎绪终于得到答案,找出他们的下落了——都葬身在了这座墓里。
她也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E墓区里躺在圆形水池中那个男孩子有点面熟了——因为曾在陈家祠堂二十二幅遗像中看到过他的样子。
也就是说,E墓区圆形水池里的那个男孩子是七十多年前陈家坞地主陈左家的一个孩子。
这个结论一下就动摇了雷夏人的传说,因为再怎么样,七十多年前的孩子不可能会和几千年前的雷夏人有什么瓜葛。
所以,要么是她刚才看错了。
要么就是,这个墓葬的传说出错了。
后来一系列调查证实是后者,但在当时,黎绪仿佛更偏向前者,所以她没有吱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正想得入神,她猛然看见那面爬满纤缠姬的墙壁右边角落里好像有叶子动了一下。
黎绪骇了大跳,本能往后退两步才看过去,这一看有点糊涂,待看清楚,吓得更厉害了。
因为她看见了隐在繁茂叶子间的林奇亮的脸。
真的是林奇亮。
他居然没死。
林奇亮居然还活着,居然正瞪大着眼睛看着黎绪求她救他,嚅动着嘴唇,那么痛苦。
可实际上这会黎绪心里一派荒凉,对他没有同情也没有别的悲悯,死了那么多的人都把她的心给死麻木了,她呆呆地站着,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看了一会便转回身大踏步走开。
因为即使她有心救,那样的情况,也绝对救不了,稍微往前一把,她就会把自己搭进去,为个林奇亮,犯不着吧。
黎绪说她觉得那时一个转身的动作对她来说有划时代的意义,将她的人生划成了“见不得别人痛苦的”和“能看着别人受苦的”两种阶段,转过那个身,她就彻底蜕变成了个天下无敌的女痞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随便什么苦难都能让她难受的黎绪了。
到此,关于四年多前陈家坞的案件以及江城“人皮X案”的叙述,嘎然而止。
就到那一个划时代的转身为止,没有了。
黎绪指着我手边她自己写的那份笔记,就是封面上题了《人皮猜想》四个字的那本东西说:“我的笔记,到我对林奇亮见死不救为止,没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写。笔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是我写的。”
我对此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吃惊,主要是因为实在搞不清楚这里头的状况。
黎绪说:“你想想,我早在进墓之前就开始怀疑付宇新的身份,并且去调查过,后来还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以防他突然做出伤害性的事,但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对他的怀疑,没有。怀疑归怀疑,准备归准备,爱情归爱情,反正我又不是警察,管它合不合道理。我肯定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付宇新的特殊性。既然那时候没讲,为什么我要到写笔记的时候写出来然后还发了一份给常坤?你不觉得太没道理太神经不正常了吗?”
我点头,对,是没逻辑,她既然选择保护付宇新,就该在各方各面都很小心才对,不至于把他的真实身份写进笔记里让常坤看。
她又指着笔记说:“你看字体,被别人修改、篡改或杜撰的部分在字体上有很细微的一点差异,有些地方是大小差异,有些地方是换了种字体,有些地方是添加一两个用逗号和冒号组成的笑脸符号——不管是谁干的,我都觉得有嘲讽我的意思。”
我一目十行一目几页刷刷刷翻看她的笔记,对,如她所说,所有红笔挑出来的地方都有区别。
黎绪说:“改我笔记的这个人是在用尽可能多的方式来提醒我我的笔记被篡改过了,因为别人就算看出字体和符号方面的不同也只会以为是我弄的,不会想到有人搞了鬼,只有我能知道,所以那个篡改的人是在提醒我他的存在,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
篡改笔记的人是为了提醒黎绪,有他这么个人存在?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这个分析,问她有没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