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姓邓的警察刚刚想起的这些细节和前面讲的那些情况结合起来想,似乎可以做出连贯的猜测了:几天前,“上帝之手”劫持了老张头,在他身上做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复仇者们的仇人——梁宝市原版连环案件的凶手。他们对这个“变出来的仇人”进行审判以后就会用他曾经使用过的残忍手段把他绑到桥桩上溺死,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执行死刑之前被他给逃脱了。他逃到最近的派出所寻求帮助,然后被不知情的警察当成发神经给轰了出去,接着就很不幸的,又碰上凶手,再次被劫走,最后没能逃出他该有的下场。
姓邓的警察静静地等我发完呆回过神来以后,放下手里的杯子,问我能不能使用桌上的电话,说他出来的时候太着急,手机落车上了。
我点头以后,他按下免提拨号码,接通之前喃喃地跟我说他问问当天在所里值班的另外两个同事,也许有谁听清楚老张头当时说了些什么也不一定。
电话接通了,有个当天和他一起值班的女警察很确定当时老张头说自己姓成,是成功的成,他在便签纸上写他所谓的儿子名字时她瞥见一眼,但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又说之前接到电话以后就把垃圾桶都翻遍了,没找到扔掉的那张纸条,桌上剩下的便签纸已经在送到市里的路上。
然后电话那端传来几个人交头接耳窃窃讨论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重现当天的情况,却没听见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
正想挂电话,猛听一阵哔哔剥剥的杂乱音,然后另外一个人抓起听筒朝这边大喊:“当时老张头说他不姓张,说他叫成什么林,是梁宝市人,到乾州来出差的!”
成什么林。
线索到这里为止,没有更多了。姓邓的警察想了又想,说真的想不起还有什么。我跟他道谢,说声辛苦。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怎么办,茫茫然看我。我叫他先回所里,有什么事这边警察自会再跟他联系。他点点头,起身离开,走路的样子像是梦游一般。
我呆坐着把两个城市里面所有命案全部已知情况都理了一遍,想从所有关系人中甄别出一个可能叫成什么林的人来,整个理顺以后,猛想起一个始终被忽略掉的人物。
梁宝市那桩原版“油画案”里面,曾有过嫌疑人。那个凶手在劫持目标时被受害人十岁的女儿看见并指证,后来因为证据不足给放了。
的确,如果只有一个目击证人的证词而没有别的有说服力的物证支持,定罪很困难,因为人的记忆受太多因素干扰,经常会出现偏差,更别说当时的目击者只是个十岁的女孩。
从程序上说,当地警方并没有办事不力或者办错事的情况。
而之前我也觉得梁宝市的警方不至于会蠢到把唯一一个现成的嫌疑人放跑的地步,所以没有留心那个曾被指证出来的嫌疑人。
但是现在,只要确认一下那个嫌疑人的名字是不是叫成什么林,案情就会明朗了。
会非常明朗。
我赶紧给代芙蓉打电话。
打通了,却没人接。
二十多分钟后,他回了条短信过来,说不方便接,问我有什么事。我便短信过去,问他知不知道梁宝市那起“油画案”中被死者女儿指证的嫌疑人叫什么名字。他立刻回短信过来:成冬林,五十二岁,温港连锁酒店项目部经理。
我听见虚无中一声巨响,终于有了突破口。
我稳稳情绪,又发短信过去,让代芙蓉帮忙调查那个曾被当成嫌疑人的成冬林的身份背景、品性、涉案可能性以及现在人在哪里。
他答应下了。
马上又发过来一条短信:我被这边警察盯上了。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叫他放出小道消息,就说是乾州警方借他力做暗查,动静越大越好。
他说:收到。
这世道人心复杂,他在那边搅和旧案,万一把当事的有关部门有关人物逼得狗急跳墙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就糟了,放出消息造成他背后有乾州警方做支撑的假象,至少能让那些盯住他的人有所忌惮。
又等一会,确定不会有短信过来了,我吐出一口长气,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里用冷水冲脸,正想下楼时,迎面撞见小海,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惊喜感:“天啊,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又胖了一圈,地沟油浇的吧?”
她还是老样子,淡淡淡淡淡淡地看我几眼,没说什么别来无恙的寒暄话,开口只问我白亚丰在哪。
我回答她:“亚丰跟付宇新他们到乡下办案去了。”
她没再说什么,自顾自走开去找水喝。
我跟在她后面,问她这几天在白亚丰家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很真诚地关心她的生活。
她喝着水,不咸不淡说:“我在哪过都一样。”
我已经习惯热脸贴她冷屁股的情况了,所以完全不在意,又问她:“你这会跑出来,家里不就没人了么,老爷子怎么办?”
她喝下两杯水以后才跟我说:“保姆找好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找好的?”
她说:“两个钟头前。”
这话把我吓一跳,叫起来:“你要死了,随随便便就能决定这么大的事?随随便便就能把老爷子托付给个陌生人自己跑出来?”
她斜着脸泛我一眼,说:“我当初也是随随便便就把上一个保姆赶走的。”
我居然无言以对。
她也不打算跟我解释她这么随便的理由,而是坐在茶水间里发呆,沉默好一会以后突然抬头,看看门口,侧耳听了几秒钟,确定没人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以后才悄声问:“亚丰的爸爸,病得多重?”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对白亚丰的称呼,把姓氏去掉了,直接喊名,这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在我毫无察觉的时间里进了一大步,心里不由高兴。然后才想起应该回答她的问题:“挺重的,之前问过医生,说恐怕好不起来了。”
她拧着脸,很不相信的表情。
我觉得有古怪,立刻想到可能是这几天她跟老爷子朝夕相处,发现什么了不得的情况了,赶紧挨她坐下,细细问。
可她却摇头说没发现什么。然后又反过来问我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我说:“几年前办一桩大案,追踪凶手的时候被凶手打伤的。”
她问:“那个凶手有没有抓到?”
我说:“抓是抓到了,但警察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鉴定结果是心力衰竭猝死,对外早结案了。”
我知道他会追问我老爷子当年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所以不等她开口就自顾自往下说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家都好像不愿意谈起,是件恶性的灭门凶杀案,凶手丧心病狂杀了一家五口,连吃奶的婴儿都没有放过,白老爷子一路穷追猛查,结果却是把自己给葬送成了那样。
她听得眼神发凶,问我能不能把卷宗调出来看看。
我说:“对外那部分应该可以调到,但主要的部分好像被上面哪个部门收走了,说是因为案件涉及某个重要官员。”
小海刚刚还很凶的眼神暗了一下,说:“能看一点是一点。”
我点头说:“行,我想办法,但好像得等点时间,这几天局里上上下下都焦头烂额了。”
她沉默着不响,眼睛盯着白色地砖,姿势很凝重。
我往她肩膀上拍了一把,很严厉地问她为什么问起这些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她低头静坐,好一会才抬头,却还是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老爷子出事前查办那桩大案子时,是不是有个搭档?”
我点头:“是有个搭档,这事我听说过,老爷子受伤那天他们在一起执行任务,搭档也受了伤,救援人员赶到时处在昏迷中,不过他伤得不重,之后据说因为受到刺激太大,有创伤性心理障碍的情况,局里建议他休假,他却直接递了辞呈,然后把房子什么的卖掉,去别的地方生活了。”
小海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再次追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才终于正面回答:“昨天晚上,我在老爷子房间里,亚丰在客厅里打电话,声音很响,是找什么人的事情。我看见老爷子情绪很激动,眼睛里面的光像是恐惧。后来我避开老爷子问亚丰那通电话的情况,他跟我说他觉得老爷子受伤的事情很可疑,一直想跟当时和老爷子一起出勤的搭档聊聊,问清楚具体细节,但找不到他的人。”
小海的神情太严肃,搞得我也神经紧张,心脏突然收缩一下,感觉这里面好像也大有文章。
小海说:“亚丰昨天接的那通电话是他在银行系统的一个朋友打来的,说老爷子那个搭档的银行账户确实有点不对劲,最后一次记录是四年前的八月,他往自己名下的两个户头里各存进三十万块钱,之后就再没动过,没有存进的记录,没有取出的记录,也没有另外开户的情况,总之是六十多万块钱躺在银行里躺了四年,一动不动。”
我瞪大眼睛看小海。
她说完了,没再继续说什么。
我知道她这个人,只说她看见的和听说的事情,至于分析和推理的部分似乎不关她的事。
我飞快地分析这里面的情况,越想越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