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坤说要重新采集石玲的指纹进行对比,言外之意很明白,他们也意识到石玲的变化跟乔兰香的变化是同一种情况,所以,要全方面进行对比,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变化的根源并且寻找到挽救的办法。
也就是说,石玲的指纹,也应该已经变掉了。
黎绪记得她所接受的关于指纹的知识,是不会变的,一个人的指纹从生到死不会改变,是一个人生命的标志。如果这个理论还成立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指纹改变以后的乔兰香和石玲,就不再是原本的乔兰香和石玲了,她们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那么,原来的她们,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她们,又是谁?
黎绪说那个时候最让她恼怒的一件事就是后悔当初没有把乔兰香五花大绑然后灌辣椒水上老虎凳用最残酷的刑罚逼她说出所有她知道的事情,否则也不至于那么抓瞎。然后现在,四年以后,乔兰香坐在她对面了,两个人中间只隔着一张长桌的距离,四目相对,一个凄惨而冷静,另外一个把之前全部的怒气以及她对石玲抱有的愧疚都付诸以目光,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乔兰香。
乔兰香接着她的目光,无所畏惧。
黎绪冷笑一声说:“既然现在你自动找上门来了,那么就跟我们说说,原来的乔兰香和石玲,都到哪儿去了呢?”
乔兰香沉默半分钟,红口白牙丢出来两个字:“死了。”
死了。
明明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把黎绪怔得无言以对,就好像不肯接受似的瞪着眼睛发愣,好一会才苦笑一下不接茬,转而从刚才断掉的地方接下去继续讲四年前的事。
那天晚上付宇新陪她去花店走了一趟,又陪她回家吃了晚饭,然后两个人慢慢逛了一会街买了些东西,就回了他的住处,早早上床休息,一切风平浪静,感觉现世很安稳。
凌晨两点五十分,突然有人敲门,是何志秦、丁平和常坤,他们进门就问黎绪头天晚上十点钟到第二天凌晨一点钟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一个个表情都很严肃,问得很不客气。
不用问,只要听句式就知道肯定发生命案了,并且直接怀疑黎绪是凶手所以跑来问她要不在场证明。她当然有不在场证明,付宇新就是她活生生的不在场证明,可因为他们是恋人的关系,颇让人有微词,不能作数。
何志秦倒是没有对黎绪产生一丁点怀疑,从进门起就跟她站在一边,无形中表达出绝对的信任。
但常坤和丁平的态度叫黎绪无话可说,他们怀疑得太明显太着急,导致付宇新大怒,差点跟他们打起来,然后……
黎绪突然顿住,苦笑起来,眼里黑色的潮水汹涌。她看着我,说:“你看见过付宇新左手臂上那道疤吗?”
我点头:“看见过。”
她说:“就是那天晚上,他自己划的,他用自己的血和伤跟常坤保证,我从头天傍晚开始就一直跟他在一起,寸步没离开过,一刀下去,缝了八针,常坤半个字都没敢再多说。”
他们问黎绪要不在场证明是因为那个时间段里发生了一桩跟柴进命案差不多的凶杀案,联想到既然石玲仿佛很有把握似的怀疑黎绪杀了柴进,那么势必应该就第二桩相同的命案对她进行调查。常坤的意思并不是想证明她有罪,而是想证明她无罪,所以才会着急到近乎粗暴的地步,黎绪后来是了解了这点,但仍旧不怎么能够原谅他当时的态度。
付宇新义气用事,用水果刀划了自己一刀来赌咒发誓替黎绪证明,黎绪带他到医院缝完针以后,付宇新又陪她去了那个新发生的命案现场,常坤派人监视住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出差错,付宇新当场骂出句脏话,他为着爱护黎绪,不惜跟所有人作对。
付宇新对黎绪真的很好,好到这些年里黎绪都觉得负罪,可付宇新却半点不怪罪她,仍旧像从前一样爱她。
这次“人皮X案”的死者是女性,43岁,一家医院的采购员,丈夫带着女儿出国探亲预计十天后回来。尸体斜倒在沙发上,凶器是原本搁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一刀刺穿心脏,当场毙命;死后双眼被挖,腹部被剖开,子宫尽毁;背部两块肩胛中间的位置被割掉长10厘米,宽7.1厘米的一块皮肤;门窗完好,无财物损失,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凶手明显是死者认识的人;客厅电视机上面的墙上有一只血画的眼睛,和上次的一样,简单勾出眼睛轮廓,中间画了个空心的眼珠,然后打了个大大的X。
因为之前我在百合路中段的快捷酒店里亲眼见过相似的现场,并且现在手里还有这桩命案的照片,所以黎绪在描述的时候,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甚至还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一种感官错觉,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
从现场与尸体的情况看,和上次柴进案基本无差别,能立即就定性为连环凶杀。柴进是男性,凶手将他杀死以后以极端手段毁尸,这次的死者是女性,所以剖腹毁子宫,最浅显的意思就是要被害人断子绝孙。而墙上的血眼睛,大概是凶手留下的连环标志。
于天光的背部也被割掉了一块大小相似的皮,这是他跟这两桩命案唯一的共同点,所以黎绪突然想到,如果于天光不是被陈乔斌给杀死的话,会不会有一天也被这两桩命案的凶手杀死,然后凶残地毁尸。
这个想法使她不寒而栗,差点当场吐出来。
何志秦跟常坤去医院见石玲,把新发生的命案告诉给她听,并说明黎绪没有作案时间,言下之意就是要石玲好好想想,是不是对黎绪存在误会。
石玲听得有点惘然,慢慢把头塞进枕头里说她不想管这事,还说她当黎绪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希望她没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却还是不肯说明她到底为什么会怀疑黎绪跟柴进命案有关系。
于是又陷入死局,一点办法都没有。加上丁平那货有点缺心眼,死活认定黎绪肯定逃不出嫌疑,折腾出一大堆想法和说法来,闹得黎绪头疼欲裂,付宇新又差点跟他干架,乱得跟世界末日似的,丁平却不放手,查黎绪查得更紧,完全不避讳。
黎绪越来越觉得丁平无理取闹,觉得他不是想找到真正的凶手而只是千方百计想证明她就是凶手,所以她把丁平堵在公安局大厅里当着很多警察的面问他到底为什么。
丁平不惧她,也不回避,很是好汉的样子,眼神干净得不掺沙子,不亢不卑地说出了一大篇慷慨陈词把黎绪噎得没话好讲。
丁平当时说:“黎绪,我不是刻意针对你,不是跟你有什么私人恩怨,你放一百个心,我不是那种挟私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你自己也明白,现在很多线索都对你不利,首先乔兰香和石玲对你的态度就最让人生疑,既然石玲怀疑你跟柴进的死有关系,肯定有她足够的理由,她不说出来是看在你们这么多年深厚的情份上,她是个称职的朋友,但不是个称职的警察。我跟你的交情没有深到能让我包庇你的地步所以我可以做个称职的警察。”
黎绪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随他继续折腾。
有那么一个瞬间,黎绪真想把所有这些都抛开,随他们爱怎么查怎么查爱怎么想怎么想,连以后要不要再做朋友都随便。她憋屈极了,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于是朝常坤竖了个中指。黎绪现在想起当时的幼稚,觉得滑稽死了,居然冲我笑出了声。
之后楼明江下又下山找黎绪,专门要求见黎绪。
他从一个很喜欢多管闲事、喜欢收集各种民间趣闻的同事那里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旧事,那件旧事发生的时间是二十几近三十年前,地点是离陈家坞不远的一个叫戚家沟的村庄。
楼明江说三十年前,戚家沟有个男性村民,三十几岁,光棍,没有正经手艺也不种田,一年到头好吃懒做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有天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具女人的尸体放在家里很多天,村民听说他刨人家坟把尸体搬回家都吓死了,躲他远远的,私底下说他作孽,把女尸搬回家睡。后来邻居发现好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看见那光棍了,又看见他家成天有苍蝇进进出出,觉得不对劲,便纠集起一大群人踹门进去查看,结果就看见那光棍已经死在床上,烂得就剩一堆脓血一副白骨,到处都是老鼠和蛆,恶心得要命,但是没看见有什么女尸。所以那时候就有一种女鬼索命的说法,说女鬼跟光棍同房以后采集阳气复活走掉了,光棍就活活脱精而死了。
黎绪听得咋舌,服气那个光棍够胆子,不说会想到别的什么,单单是把死人往家背就够狠的了,这世界上,还真有不怕天不怕地不怕佛不怕神不怕人不怕鬼的厉害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