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没我想得这么美好,黎绪只清醒了十多分钟,又陷入昏迷,而且还发起高烧来,额头烫得吓人。
我使劲催老懒加速,又跟黎绪说话,不停不停喊她的名字,说些混乱零碎的话,说她抽烟的样子很帅,说她穿衣服的品位很高,说她挑男人的眼光一流,说啊说啊说啊说得口干舌燥她终于又有一点清醒过来,但状态比刚才糟糕,这回她眼神涣散,气息微弱,张开嘴巴说话却出不了声。
我赶紧把耳朵贴到她嘴边。
她说:“盯住石玲的爸爸,我小的时候,在他们家见过那个两条蛇缠在一起的图案,是刻在一块牌位后面。”
我心里轰一下炸响,立刻把石玲的爸爸和后备箱里的死老太婆联系起来,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关系,否则石玲的尸体不会在那栋破房子的地下室里由那老太婆守着。
我用力朝黎绪点头。
她又开口:“我那只背包,替我拿回来了没?”
我说:“拿回来了,就在脚边。”
我一边说还一边伸出脚尖踢了踢,确保它真的在那。
她拎着气说:“包内侧的背布上,有夹层,小心拆开,最侧面有一行绣上去的字,是个地址,还有个名字。如果我今天挺不过这关,你费心点,一定要把所有事情了结,然后去那里把我女儿接回来,抚养成人。”
我呆住:“女儿?”
她吞咽着口水,微微点头。
我还是呆的:“你有女儿?”
她眼睛里突然闪现出光彩,但很快又熄灭下去,嚅嗫着嘴唇说:“我和宇新的女儿,四岁了,宇新还不知道,眼下的境况看,他自己未必能自保,所以先不要告诉他。当然,如果你能确定事情全部结束,他以后能很安全的话,就把女儿还给他。”
我本来想点头的,可看她状况不对,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下着急,喷着眼泪鼻涕乱骂:“凭什么我就要给你养女儿,我个黄花大闺女自己还没活明白呢就给你养女儿你可真想的出来,你他妈别死啊我连尿布都不会换你真把女儿托付给我她可得受苦了你别死好不好你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唱歌好听还会功夫死了多可惜啊你……”
老懒越开越快越开越快越开越快,然后慢下来慢下来又慢下来,我抬头往外面看,赫然是医院的红色十字架,赶紧抹掉泪闭上嘴和小海做好准备,车子一停下就抬着黎绪往急救室冲,根本顾不上代芙蓉,他有点虚脱,在老懒的搀扶下走进急诊室。
把黎绪送进手术室以后,我们才回头找他们,老懒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应该是特别定制的隐形眼镜,用来掩饰他蓝灰病的后遗症。
刚才我就已经想到,他从前在幽鸣谷的时候被带到森林后面的长生殿里去做实验,和他同时去的另外几个人都死了,只有他幸存下来,那肯定是一场和蓝灰病毒有关的实验,有百分之一左右的幸存机率,但有眼睛异变的后遗症。
苏墨森他们真是丧尽天良,活生生的人命这样拿来糟蹋。
我看过陈金紫玉的尸检报告以及蓝灰病的一些材料,那种恶病的源头是一种稀少的热带蛇的蛇毒,有很多医书和医疗网站上都有过案例,被那种蛇咬到就会出现脱皮的症状,也就是蓝灰病俗称的“鬼撕脸”,中国境内没那种蛇,结合各方面线索推断,应该是苏墨森他们为了观察某个现象或者想达成某个结果,生生将蛇毒种进人体,死了好几个,老懒幸存下来。所以他后来又被带回长生殿,一定是为了研究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相信几十年前的那场实验没有结束,在长生殿发生大屠杀他们撤逃出来以后,还在继续进行,所以才会发生六七十年代那场近乎瘟疫的蓝灰病。
资料上说,1968年,有人在小金村外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只当是哪个过路的乞丐饿死在那里,就随便挖坑埋了,没起坟,那附近长出的蘑菇被小金村的人采回去做成菜吃,导致蓝灰病爆发。
所以,几乎可以断定,在小金村附近,还有一个秘密实验点,那个人是个实验体,从里面逃出来死在了村外。
说不定那里就是北排沟,回头得重点查一下。
研究中心来的报告上还说,蓝灰病毒会异化人类的眼睛,使视觉向那种热带蛇靠近,人和物包括颜色在他们眼里都是变形的,但他们在黑夜里也能看见,所以陈金紫玉在地底墓葬里生活那么多年,从来不需要点火,她也是蓝灰病的幸存者,他什么都能看见。
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关联的,但脑子塞得太满,心里太乱,顾不上多想。
再想刚才那间破屋,破屋地下室里面被七虎藤蔓包裹的石玲的尸体,背后又冒上一层冷汗,赶紧把那地址发到丁平微信里,叫他带几个得力点的人,最好带上专家一起,往那破屋跑一趟,将地下室里的尸体转移出来,再好好检查一下那栋房子,看会不会有线索。
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一想世界在老懒眼睛里是什么样子的,我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黎绪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代芙蓉也被送进了病房,他对黎绪的事万分抱歉,愧疚得失魂落魄,一直在那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喃喃自语,说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我安慰的话说一箩筐也没用,不得不给他一耳光,才终于把他的魂拍回来。
他眼里含泪,嘴唇发抖,神情里有某种奇怪的坚定,一下一下慢慢摇着头跟我说:“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应该给你发短信,我不应该让你们去救我,都是我害的。”
我摸摸他的头,像摸一个乖过头了的小孩子,笑着说:“什么我不懂什么你害的,莫名其妙,脑子吓傻了是吧?”
他扭过脸去不看我,缩着肩膀瑟瑟地抖,我看他一时半会还缓不过劲,就先退到外面,让他自己呆着冷静冷静。老懒刚和医生聊过,说代芙蓉不要紧,只是体力消耗太大又没有足够的营养补充,加上有点脱水,好好调养几天就能恢复过来的。
老懒让小海守着代芙蓉,然后带着我去手术室外面等黎绪的情况,他一直搂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没事。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首《奇异恩典》。他问我是黎绪那个版本还是小海那个版本。我又不合时宜笑出声,整个人往他怀里钻,满脸都是泪。
他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背,问我刚才在老破屋外面是不是被他的眼睛吓到了,我没说谎,承认说第一眼看见真的吓一大跳,但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问我现在害不害怕。我拧他一把,呸,怕还离你这么近?他抚着我的头发笑,又问我嫌不嫌弃。我又拧他一把,呸,尽说废话。
他俯下脸来亲吻我的额,认认真真地看着我,我也不回避,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我是真的不害怕。
我只害怕我在他眼里不漂亮。
于是我就问他,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他再次俯下脸亲我,回答说是最尘世间最漂亮的样子。我便笑,觉得有点难过。我知道我是真的很漂亮,可他看不见我的漂亮,我在他眼里是扭曲变形的,而那种变形,是我穷尽力气都想象不出的。
他把我搂搂紧点,叫我睡一会。我点着头就把眼睛闭上了,还是忍不住想象他眼睛里的我到底什么样子。
手机突然响,老懒帮我拿出来,屏幕上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接起来,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对方用带问号的语气问:“苏妮?”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瞬间明白对方是谁,立刻坐直身体,调动起全部的神经来应对最新的情况:“对,我是苏妮。”
这是个明明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觉得很意外的情况。
她说:“我叫夏小雨,绪姐应该跟你说过,我可能会打电话过来。”
我说:“是,说过。”
她说:“我打她电话,关机,所以打你的。她找我有事吗?”
我说:“有,夏东屹、周红,还有修常安的事。”
夏小雨没表现出吃惊,一点含糊都不打,态度也不怎么客气,说:“我现在很着急,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好,来不及跟你细说。我只简单跟你讲一下,你替我转告绪姐。我妈是我接走的,她跟修常安的死没关系,你们没必要针对她。修常安是我爸杀的,这点我否认不掉,但他完全是不得己。修常安是好人,但你应该知道,好人有时候也会把事情办坏,他太忠于郑胤如了,什么都听郑胤如的,而且对那些不正常的实验太执着,非得证实几千年前的灵魂可以借助别人的身体复活,他执着得过份了。”
我咽了口唾沫,把眼泪憋回肚子里。
夏小雨现在说的郑胤如,就是假装是我爷爷的王八蛋苏墨森。